第98章

  可陆执方眉头蹙了蹙,便淡声回答道:
  “御书房中,臣当着陛下的面,自是字字属实。”
  “那你今日为何未佩戴那绢花?”
  “春猎山林,尘土飞扬,恐弄脏了绣花。”
  陆执方松了缰绳,从袖子里抽出那条芽绿色的丝绢手帕,动作中透着珍惜,“公主殿下还要再确认吗?”
  一模一样的色泽,一模一样的梨花。
  云梦紧紧地盯着他的手,无言许久,眸中倏尔凝出层泪花,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往反方向去,疾驰着跑进山林深处。弓马娴熟的贴身宫女紧随其后劝,“公主,慢些,山林深处有凶兽,待护卫追上来再去……”
  陆执方看了一眼护卫手忙脚乱追上去的背影。
  他没跟过去,而是沿着来时的路,出了这片山林,回到猎场为文臣武将们特意设置的帐篷里。
  帐篷里,太子高舸正在同今年春闱揭榜的几个进士说话。春狩持续两日,他向来习惯去最后一场。
  高舸见了陆执方,目光往他身上一顿。
  几个新科进士很快就会意,为他们让出了空间。
  “太子殿下。”
  “这般快就回来了,云梦呢?”
  “公主往林中狩猎去了。原本就是一问一答的事,耽搁不了太久。”
  “你倒真是叫孤……”
  高舸无奈地摇摇头,知道陆执方无意同皇家结亲,也不想强迫,同他说起南方水涝赈灾。户部艰难地挤出一笔赈灾银子,就等着太子妃的那场义卖,加些添头。
  “朝堂里近日为了派谁去赈灾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九陵觉得有谁合适?”高舸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
  历年来赈灾都是个肥差,不止能博得好名声,还有大量银钱经手。然而,宣帝去年严惩了一起赈灾银贪墨案后,这位置就不好坐了。
  陆执方想了片刻:“都水司郎中刘健、度支司员外郎徐海潮,都参与过汛期洪涝的赈灾重建。臣记得徐海潮的家乡,就是受灾最严重的翁沙县,他定会亲力亲为。至于主持赈灾之人……”
  太子和三皇子的人都在暗暗较着劲呢,难选。
  高舸想要再问,忽而听见猎场另一头传来吵闹声。几个护卫和宫女簇拥着云梦回来,云梦并没有骑她那匹宝马,而是由宫女搀扶着,漂亮华美的骑装小裙摆上,深深浅浅的污泥碎叶。
  竟是不知在哪里摔了的模样。
  高舸与云梦一母同胞,向来感情好,当即没再去管陆执方:“我去云梦那边看看。”
  公主营帐里,各人忙忙碌碌。
  太医来仔细检查过,“云梦公主是轻微摔伤,并无大碍,但接下来几场狩猎,恐怕是不能再参加了。”又叮嘱了休养时的注意事项,才慢慢提着医箱离去。
  “你这是怎么摔的?”
  “从马背上没坐稳,跌下来的。”
  “护卫呢?!”
  高舸皱眉,就要训斥护卫,云梦神色恹恹,并不想再继续多言,“是我一时没留意,马蹄踩进陷阱里。护卫都跟着后头,也拦不住,皇兄别怪他们。”
  高舸看着她神色复杂。
  春狩除却用猎犬猎鹰和射箭,还会设置一些地面小陷阱,捕捉山雉、灰兔等小兽,通常会在陷阱周围树立明显的旌旗提示。云梦骑术自幼得宫中师父教导,即便遇到陷阱,也能当路障跨越过去。
  是被陆执方婉拒,分了心神才会这样。
  “我不想责罚,待会儿父皇来了也要罚。”
  高舸心知肚明,往最威严繁复的主营帐看去。
  果然,浩浩荡荡宫人已簇拥一脸担忧的父皇靠近。按照父皇的脾性,除了责罚,还少不了迁怒,高舸摇头暗叹,他今晨为陆执方说的那几句美言是无用了。
  陆执方也看见了云梦公主狼狈回营的模样。
  比起宣帝责难,他更担心距离皇家猎场甚远的镇国公府。馥梨已经服下师娘给的药好几日了。母亲和祖母不是心肠歹毒之人,不会见她病得如此模样还苛待她,却会以染病为借口,将馥梨和他隔开来。
  或许是送到医馆里,或许是送到城郊庄子上。
  陆执方思量良久,等到索然无味的春狩结束,回到镇国公府时,苗斐已等在正堂。
  她连他完整的一句问安都等不及了,皱着眉头劝:“你那婢女,病得厉害,老夫人找郎中来瞧过了,说是可能会传染的。我看不能待在静思阁,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没说出来。
  被少年人还细幼清脆的声音慌里慌张地打断。
  “世子爷!”
  是南雁。
  南雁磕磕巴巴,顾不得平日礼数,朝着苗斐的方向行了不太标准的一礼:“世子爷,馥梨姐姐她……”
  “怎么了?”
  “她没气息了。”
  正堂陡然沉默下去。
  连苗斐都愣怔住:“什么意思啊……”
  南雁脑袋空白,转向了苗斐喃喃解释:“洛嬷嬷说的,馥梨姐姐没气息了,世子爷一回来马上通报。”
  苗斐领会过来,去看陆执方,正堂里哪里还有这个儿子的身影。方嬷嬷咳了一声提醒:“太太跟着呀。”
  “对,快些,同我去看看。”苗斐扶上她的手。
  静思阁西屋的厢房,屋门敞开着。
  苗斐和方嬷嬷赶到去的时候,还是感到不可置信,“当真没气息了?执方……”她在门槛处站定,往里头看,屋内两扇支摘窗开得最大,透出日暮时最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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