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也是。范听融转而道,临深现下已是正六品了吧?来年京察可有想法?
现下还没有,到时必来请问淞为我参谋一二。
好说好说。
方鉴目送范听融离去,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见。她带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回了家。绣竹出来迎她,扶着她往屋里走,埋怨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我没事,不必担心。胃里翻涌起来,叫她难受地皱起眉头,而后忍不住将喝下去的酒吐了个干净,沾了一身的酸腐味道,眼眸泛红闪着些微泪光。
绣竹替她轻拍脊背,心疼地道:小娘子何苦呢?
无事无事不小心多喝了些,下次不会了。方鉴接过绣竹递上的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冲绣竹安抚道。
您之前也这么说,总不能伤了身子。
知晓啦,也不是每次都这般的,今日有些想知道的消息
直到沐浴之后用了醒酒汤,她方才清爽了一些,被烈酒麻痹的脑子也重新转动起来,她披着外裳在书案前写下今日听到的一些消息。那些年轻官员混迹在京中各个衙门,闲来无事便说说闲话,消息如同长了腿,在中低层官员之间流动,对身处其中的他们来说自没什么稀奇的,可对有心人来说,朝堂上下大小事便在这些闲聊中逐渐串联起来,形成清晰的脉络。
她写完今日见闻,放下笔,脑中浮现他们说起高云衢的模样。高云衢仍在强硬地推考绩法。中下层官员避之如蛇蝎,在他们看来,一旦考绩法推行,上头的大人们仍旧是操舵之人,而他们下面的小官则是平添了不少差事,又要受到更多束缚,自然便都不想高云衢如愿。从初时的几句议论,到现今的怨气纷纷、冷嘲热讽,方鉴则从初时的心下恼怒蠢蠢欲动,到现今的不动如山。
她用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唾弃这样表里不一的自己:我都在做些什么啊
大人,您算是执掌权柄之人吗?方鉴曾经这样问过高云衢。
嗯?我?当然算不上。高云衢闻言轻笑。
那走到哪里才算是真正掌握了权力?
这便要看你要多大的权了,而这取决于你想做的事有多难。
可若到不了那位置,便做不了我想做的事吗?
那你也可借势。
如何借?
等你需要的时候你自会知道如何做。只不过,权势最易迷人眼,不论何时都不要忘了你的初心,不要忘了你借势是要做什么。
方鉴的初心是什么?最初的时候不过是能够养活自己与家人。待到入了仕,见多了人与事,她以为她的初心是帮助那些同当年的她一样易碎的小民。从京城到拙县到沁州,她一步步践行自己的理念,也渐渐坚定自己的信念,前方的路似乎散开了一些迷雾。
她这一路仕途算得上是无比顺遂,按照高云衢的构想,她还能稳稳当当地一直走下去。可当那势就在她眼前时,她仍是毫不犹豫地攀了上去,那一刻,她的心中没有父母没有理想,只有高云衢。于是她便明了,她的仕途起点是高云衢,她的初心也是高云衢。她要借范家的势,她要快一些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她要与高云衢并肩,她要助高云衢达成所愿,若是有朝一日高云衢从云端跌落,她要去做接住她的那个人。
她要登高。
如方鉴所想,朝野上下争论了两个多月,这期间高云衢连上三道奏疏,文采斐然,言辞犀利,如排山倒海之势将这场论战推上了高潮,她自己也成了众矢之的。而借着这段时日,政事堂诸宰执总算把回避法议出了一个雏形,陛下批复后由通政司抄录公示,后续几个月吏部文选司将依此重定选官派官规则,在年后的官员考察中全面推行。至此,回避法已无可更改,不论是京中还是各地,官宦人家皆是长吁短叹,却也无力回天,同时也更猛烈地攻讦高云衢,怕极了朝中同时推行两项吏治改革。
陛下沉默了许久,终将高云衢的进言以操之过急驳回,为这场争论做了最终裁定,京中大小官员皆是松了口气。新党众人欢聚之时,便又快活了起来,言语之间对高云衢多有轻视,认为她已失了陛下宠幸,不足为虑。方鉴亦坐在席间,却半点不见异色,甚至嘴角含笑,慢悠悠地饮着她的酒,叫崔苗瞧得瘆得慌。
返程时,崔苗硬挤上了她的马车,奇道:你真就不恼?
夏虫岂可语冰?新萌,不要看当下,需看长远。十年后,大人与你我在何处?而他们又在何处?方鉴淡然一笑。
崔苗有些语塞,看着方鉴的面容有些恍惚,方才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方鉴瞧着竟有那么一些像高云衢了。
第47章 前路
永兴十五年。
才出了年,京中官员们之间的走动便频繁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京察将有大变动,想外放的、想转衙门的、想更进一步的,都开始了自己的筹划。
高云衢沉寂了很久,这半年来都是府门紧闭,谢绝拜访。方鉴克制着自己,只在逢年过节前去请安,而不再频繁地去往高府。每一次相见也都很短暂,不过三条街的距离,方鉴却觉得并不比京城到沁州的千里万里近多少。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掩住自己满心的渴望,也不知道高云衢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但只要高云衢不说,她便也当做她并未发现,稳稳端住了那盆名为师生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