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一回打算偷户口本去领证,被外婆发现了。外婆说如果她要跟那个男人结婚,她今后就不要再回这个家。她转身就收拾东西走了,再没回过这个家。
  江好低着头,几乎是机械性地用筷子往嘴里扒着饭,尝不出什么滋味。
  “那年的年初一,老头子开了院门准备放鞭炮,门一开,这孩子裹着毯子就在地上放着呢,下边垫了张出生证明,父母姓名那里就写了一个她妈的名字。怎么来的,她爸是谁,统统不知道。”
  “结果不到半年……唉,出了那么档子事情,她外公走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没了,这么些年她就跟着我吃苦。”
  “言言,你和好好都是那场意外的受害者,都是可怜的孩子。”
  外婆口中的“那场意外”,出事的除了江好的外公,还有靳斯言的父母。
  唯一的幸存者,是靳斯言,外公用自己的命救下了他。
  外婆将这些话说过很多很多遍,好像只要她总是提起,其他人就不会忘记。
  目的性很强,但是有效。只要靳老在一天,他们靳家总是还这份情的。
  每一字一句也仿佛在提醒她,她即将到来的婚姻,是她们家二十年如一日用“惨”换来的。
  江好低着头,故作不经意地看向靳斯言。
  他的神色未变,精致的侧颜显得有些冷淡。
  永远冷静,永远遥不可及。
  他目睹着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本不该发生的变故,造成了两个家庭的破碎,他亲眼见着自己的父母和江好的外公,在他面前死去。
  他比谁都痛苦。
  江好不想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她伸手去够汤勺,给自己盛汤,手却一抖,汤勺里的汤汤水水洒在靳斯言的手背上。
  外婆皱着眉头,紧张道:“言言,没事吧?”转而看向江好,“你看看你,能做些什么?打个汤都能洒了?”
  “对不起,我手抖……”
  江好拿纸巾胡乱地给靳斯言擦着。
  靳斯言没有动作,看着她,目光深深。江好匆匆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好像他的眼眸,能勘破一切。
  好一会儿,靳斯言才淡淡道:“没事。”
  经过这一插曲,外婆果然没再提那件事。
  吃完饭外婆让靳斯言到江好房间休息,那是家里唯一有空调的房间。
  江好则帮着外婆收拾厨房。
  上一世纪的自建房,房间因为朝阳的缘故,家具大多褪色,显出一种年代感来。但从细节的布置上,不难看出小姑娘的用心,是“家”的氛围,而不仅是“房子”。
  午后阳光正好,将一室照得明亮。
  窗边的书桌上放着几本初中的教辅和大学专业课的书,还有一些手写笔记。
  他随意地看了看那些笔记,家教辅导的英语备课笔记写得很详细,看上边记录的时间,大约是暑期的兼职。
  其余则是微积分的练习题,有些字迹难以辨认,仿佛是睡梦中写出来一般。
  靳斯言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边学一边困,但自知不得不学,于是又一边困一边学。
  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讨厌数学。
  把笔记放下的时候,瞥见一个熟悉的物件。大部分被遮挡住,一小部分暴露在外边。
  靳斯言愣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那一摞书。
  木制书桌上盖着块玻璃,上世纪末很流行这样的家具,现在已经比较少见了。通常玻璃和桌面之间的夹层里会放一些重要、值得纪念的照片做展示。
  而此刻,这个夹层里,放着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的反面朝上,右上角贴着一张14年英国发行的圣诞邮票,留言区的字迹,靳斯言很熟悉。
  “好好,希望你生活开心,不要听别人预设你的未来。”
  来自于他亲笔。
  这张靳斯言从大洋彼岸寄回来的明信片,就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
  但它却被江好妥善保护着,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能一眼看见。
  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张纸片上泛黄的痕迹,是时间的证明。
  他的指尖隔着玻璃,轻触那张明信片。
  身后有轻微的动静,靳斯言回身看着江好走近。
  她的目光稍有些闪躲,“房间有点乱……”她说着,边移了移那堆书,试图挡住书桌中心那张明信片。
  这是靳斯言到英国的第一个月寄回来的,而后便再没有了音讯,只有她去拜访靳老的时候,能从他口中得到几句模糊的近况。
  小时候是不明白离别的,越长大,却越觉得想念。
  有时候江好会把这种情绪归为,对儿时好友的思念,有时却连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就如此刻,她的心跳很快,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靳斯言偏头看着江好。
  她的眼睫轻轻地颤了颤,顿了一会儿,又把那些书移开,不自然地为自己解释:“只是觉得这张明信片好看。”
  可明信片是反面朝上,看不见图案,于是江好又找补了句:“……明信片上的邮票好看。”
  这么蹩脚的理由,就连江好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可靳斯言只是看着她,薄薄的唇微抿,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江好的错觉,他的声线一贯冷淡,看向她的那一眼却添了几分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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