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一片雪花落在他额头上,激得他眼皮一抽。又过了很久,他才能分辨出眼前模糊的色彩。他发现自己倒在路边的雪里。巷道旋转着向前无限延伸,好几个不断晃动的人影从上边俯视他,叫喊着什么。
他认出来那正是旅店老板夫妇。老板娘见他在动,吓得尖叫一声。哈德逊先生凑过来抓住他的手:”你醒了,罗德勒先生!感谢仁慈的圣光之父!”
“发生了什么……?”
“你被人拿酒瓶子砸晕过去了一会儿。感觉还好吗?”
他昏昏沉沉的,这时候才感觉到脑袋炸裂一般地疼。他伸手摸到脑袋后边一片湿润温暖的地方,痛得嘶声倒抽一口气。拿下左手时他看见掌心里满是鲜血,正中央突兀的纯白色印记也因为那道被剑刃划开的伤口变得模模糊糊的了。
哦,这使他重新记起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
“那个女孩呢?”
妇人忽然捂住嘴,两根手指飞快地点在眉心、眼皮和胸口上。”他们说那孩子杀了人,是个……是个怪物。”她声音颤抖地说,”可我敢对圣光之父发誓,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子……”
“我有个猜测,不过……”卢卡忍着剧烈的疼痛和眼前一阵阵的昏眩站起来,”他们把人带去哪儿了?”
“在马厩!威金斯家的马厩!”
于是他顶着大雪,踉跄地再一次往老猎人的家里走。
威金斯家的门口和院子里都围了很多惶惶不安又兴致盎然的镇民,有的正往马厩里探头,想仔细瞧一眼那个小怪物。当他闯入院子时,所有视线都转向他这个外地人。有人议论起来。他不去管他们,大步跨进马厩。
几个年长者正在里边碰头讨论着。老威金斯站在最中间,昂首拄着一把斧子,另一手拿着根新削好的尖木锥——两种传统的除魔武器,用于砍下脑袋和砸碎脑子。而他的儿子安东尼坐在草垛上一言不发,膝上放着一把十年前的帝国陆军步兵制式前膛步|枪,拿油布使劲擦着同一个地方。木材商人卡特也在,他捏着自己胸前那枚磨得发亮的铜质四芒星,激动地高声说话,挥舞双手。
在所有人身后,女孩独自被绑在角落的草堆里,头上落满了稻草,满脸惊惧与愤怒,不断挣扎着想站起来。
卢卡的闯入引得他们都转过头,用怀疑的眼神瞪着他。
“首先,”他直入正题,”早前你们应该都看见了,朋友们,这孩子不是什么怪物,她是为了不让那些混蛋抢劫我才自卫的——”
“别瞎说胡话,也别假装自己懂这些,”老威金斯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您不知道对付野兽的方法,城里的老爷。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野兽,而是披着人皮的食人兽,坟墓里爬出来的恶鬼——别被外表给骗了,普通孩子可没有这样的力气。”
卢卡没有理他,径直朝被绑着的女孩走过去。老人立刻横过手里的斧子挡住他的去路。“小心些,您的脖子要被咬断的。”他恐吓道。
“她不危险,威金斯先生,请允许我证明给你们看。”
他推开斧子,在女孩面前半跪下去,快被冻僵了的左手半握成拳,罩住她的一只眼睛。他手中的血迹沾到了她脸上。女孩激烈地晃动脑袋,抗拒他靠近。
“别怕,不要动。我只是需要看一眼。”他低声说道,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低下头,从大拇指与食指围成的洞眼望进去。
正如他所料,在黑暗中那只瞳孔扩大了,中间开始反射出绿光,浅色的虹膜也沾上了一圈绿色。
他更深入地看进去,让自己脱离地面,落在初始与终末的细弦上,同时望着光与暗,以及那颗灵魂。它既没有随着细弦的微弱搏动而震颤,也并非巍然不动,而是不受束缚地以自己的频率闪着光芒。卢卡相信如果它能够发声,必然是在怒吼。
“狼血。”他脱口而出。女孩眨眨眼,似乎没有明白。
“以前发生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她咕哝着。
卢卡叹了一口气。他遇上了个流着狼血的孩子,正巧在这种天赋显露的年纪,而今天是满月,他又用那把长剑碰到了她。所有的巧合都撞在了一起。
当他站起来时,维洛忽然开始挣扎。“别走!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想杀人,我不是怪物!”她喊起来。
“别怕,我知道。”卢卡说,“我不走。”
“这是天生的。”他说得很快,老人想要打断他,但他加重声调继续说下去,“血液里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所以力气比平常人大,刚才又受到了刺激。这不是不能控制的,只不过需要一些引导。”
“一些引导?你要放过这样的祸害吗?‘灾祸会伪装,使愚昧者者与怯弱者无法分辨。’”卡特站出来,几乎要把那枚圣教会的四芒星戳到卢卡额头上,“看看这见了鬼的冬天,还有北边那几个村庄的怪事。别被蒙蔽了!战争远没有结束,这就是证据,灾祸已经又一次降临了!她今天把一个人活活打死,明天就还要打死别的人!引导?让我们引导她去拉冉真脚边的火海里接受应得的惩罚,否则她只会带来更多的灾祸!”
他对着院子里的其他人喊,双手举过头顶,仿佛掀起了一道浪,将激愤的喊叫顺着人群向外传递开去。
“那群耗子罪有应得。”安东尼忽然骂道,但声音比其他人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