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平常他们跟普通人没有区别——比如你。后代也大多是普通人,即使隔两代,隔三代也一样。道理很简单,只是提前预支一段时间里的力量,同时情绪不可控,极具攻击性。一般来说爆发会受到满月的影响,或者某种强烈的情绪刺激……”
最后他停在了这儿。屋里的黑暗越来越重,他擦着一根火柴,以手挡风,点上了蜡烛。
维洛听得有些茫然:“你们要把我抓去做研究吗?”
“拜托,现在已经是文明的时代了。实际上……”他顿了顿,把声音压得很低,“即使我想,也没空把你带回去。等到了下一个镇上,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当然啦,雪橇归我了。你想南下还得再等等。”
“……噢。”
她沉默下来,心绪很乱。
这么说来她与别人都不同。
在那个故事里,没有人把科皮什当成人类,因为他力大无比,许多年都跟狼群一同生活在森林里四处狩猎,而她现在发现自己也是如此——别人又会怎样看她呢?她还能当骑士吗?那个梦似乎离她更遥远了。
可是科皮什也曾经为国王打仗。——然后他爱上国王的女儿,烧了国王的城堡。
她又一次打了个寒噤。
似乎被怒气占据了意识之后,自己内里的某种东西就被改变了。望着自己有些发抖的双手,她不再确定自己是谁,仿佛自己的皮肤底下藏的是一头无法控制的野兽,一场没法预测的风暴。
不可理喻的恐惧让她觉得渺小,这种无力感同时又加深了恐惧。她越去想越觉得累,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她只能甩甩头,顽固地想要重新打起精神来。
“爆发过后会觉得疲劳,常事。”魔法师说,瞥了她一眼,“别乱动了,你最好趁现在还有力气自己把外套和鞋给脱了,我可不想伺候你……”
她已经倒在床上,只来得及挪动身体往枕头的方向爬近了点。枕头上带着房间主人前一天晚上留下的气味。但很快她又感到眼皮被冰凉的手指撑开了。魔法师的脸正凑近过来,那双蓝眼睛带着探究的神情凝视她。片刻后他垂下头,再一次掏出那块金怀表来看时间,然后啪地合上表盖塞进怀里。
这一次她看清了,怀表正面雕刻着雄鹿与橡树枝的图案。某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但魔法师已经放开了手,帷幕沉沉落了下来。
她梦见传说里的雾海公爵“白蹄”埃尔多一世骑着肩生双翼的白鹿从光明的天穹中现身,降落在她面前。骑士身着铠甲,手握魔剑。“信念如一。”他说道,声音洪亮如同军队凯旋时城中的礼炮,一双眼睛闪耀得像火炬。他将手中的银色长剑放低,剑尖直指向她。
她伸手去触碰那把剑,却抓了个空。白鹿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她伸出的右手心,缓慢地驮着骑士走向地底的虚空之中。
然后她就醒了。
窗外漆黑而寂静,似乎她才睡下不久,可她感到强烈的疲惫感已经消失了大半。她身上盖着亚麻被子,外套连同牛皮靴一点也没动,只有斗篷和皮帽子给摘下来摆在了床头。
房间另一角,烛台上燃着的蜡烛还很高,底下却堆积满了融化又凝固的蜡油。魔法师仍旧坐在原先的地方读一本摊开的书,身上紧裹着斗篷,一条腿叠在另一边膝盖上。隐约可见他脑袋上缠着一圈绷带,鼻梁上夹着一副眼镜,镜片微微反射着烛光。
“早上好。”他头也不抬地跟她打招呼,“我猜你会很高兴知道,昨天被你揍了的那几个混蛋都没有死,最严重的那个也一样。护卫队的人来过了,我作证你是为了反抗抢劫才出手的。也就是说,你在这儿没有麻烦了。”
“噢……”维洛过了半天才弄明白他在说什么,甚至忘了道谢,“你……你没睡?”
“路上有的是时间。”他翻过一页,“威金斯父子不想干这份差使了,不过只要你会驾雪橇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会驾雪橇吧?”
“你这么急着赶去赫克干什么?”
黑头发的年轻人连眉毛也不挑一下。“私事。找个熟人。”他又翻开一页,“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请给我点空间。”
“可是你的怀表,”她直截了当地说,“上面有公爵家的纹章。”
第5章第5章狼崽子(二)
魔法师很快地抬头看她一眼,显得异常冷漠而警惕,嘴唇抿成一条线,放在桌上的手也握紧了。
“这与你无关。我只负责把你从这个镇上带走。别多问,别多管闲事。”他取下眼镜,把桌上的东西全扫进皮箱里,关上门时也没转头,“我们天亮出发,收拾好就过来。”
“等等!”维洛想要追过去,但急着下床时被毯子绊住了脚,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板上。
她急匆匆踢开毯子扑到走廊上,扒着栏杆往下瞧。那人已经下了楼梯走到旅店前的小广场上,把皮箱扔上雪橇。他身边站了两个巡逻到镇上的护卫队员,都身着红制服黑披风,盾形臂章上有硝山省的渡鸦和钢盔图案。
维洛叹了口气,重新回到房间里,戴上帽子抓起背包才下楼。
天边总算有了些亮光,虽然这场雪仍旧没有停息的意思。马棚里,酒馆的墙角后边,虚掩的窗户里,似乎哪儿都有人在盯着她。
七条大狗已经被安东尼·威金斯套上了索具,一个个都跃跃欲试准备冲到野地的风雪里去。安东尼检查好了雪橇上捆的用具和食物,抬起头时也瞧见了她,冲她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