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卢卡没白费力气去解释,只是收起笔记本,披上斗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再方便不过,省得他继续被这野狼崽子按在地上质问个半天。
  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独自行走在这片山谷里相当于自寻死路。但他明白,这里是整个山谷变得诡异的根源,假如不解决,再往前走下去必定还会遇到危险。
  不只是那样。一整个村庄的人都失踪了——也许都已经作为第一批为瞳角石提供能源的牺牲品沉没在湖底了。
  这不是什么自然异象。在背后主导这一切的人必须要为此承担罪责。
  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里埋着蕴藏量惊人的瞳角石矿脉,而三一学会在有研究员失踪的情况下也没有进行进一步调查。要知道一旦牵扯到魔力能源的问题,三一学会和圣教会都不可能坐住不动——即使皇帝陛下也不能。
  学会知道这件事,甚至参与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大?他们有胆量顶着圣教会的耳目,甘冒帝国严苛制裁的风险在山谷里制造矿脉吗?卢卡倾向于否定的答案。
  但若非如此,还会是谁?谁有这样的能力,把整个山谷的事情瞒下来?
  他拼命思考着,同时慢慢摸索着前进,靴子悄无声息地踩在雪地上。自己的呼吸声和血液流过耳膜时发出的微弱的轰鸣。油灯的光晕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很快他就不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沿着原先的方向行进了。
  然后忽然间,他的手臂被很用力地拉住了。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他也的确着实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却看见拖住他的是那个金发的女孩。
  她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卢卡停下来,指指来时的方向,要求她回去,维洛却对他摇摇头,也指指他脚下。
  于是卢卡把煤油灯拧得更亮一些。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个村庄已经被拦腰截断了。横贯村庄中央的道路断在这里,两旁只剩一半的房屋歪倒地立在岸边,由墙体勉强支撑。如果不是被拦下来,他无疑会一脚踏空摔下去。
  维洛仰着脑袋抱着双臂,摆出等他恭敬地道谢的姿态。
  卢卡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朝她很快地竖一下拇指。他站到路的尽头,放低油灯照亮塌陷的道路之下的湖面。
  然而当他伏下身去检查断口的时候却听见脑中炸响,同时眼前一片晕眩,浑身也发起抖来,颤抖的手几乎要把油灯甩出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张脸颧骨消瘦,一双蓝眼睛睁大了,空洞如死人般地回望他。
  第16章第16章水源(二)
  他从不相信所有死后的灵魂都会升入太阳中去,至少有一些永远会留在黑暗的地表徘徊,因为他时常还会像这样看见他们。六年来他拒绝到三一学会到处挂着镜子的办公所去,甚至砸碎了自己屋里所有的玻璃,就是为了不像这样看见他们。
  这时有人扶住他的肩膀晃了晃。灯影一摇,他回过神来,发现那确实只是镜面般平静的湖水在反射出灯光和他憔悴的倒影。一层薄雾像绸缎一般浮在湖面上,使人几乎看不出来水在流动。
  真是可笑极了。卢卡跪下去,用冰凉的手捂住额头,大口喘着气。寂静中有无数双眼睛望着他,无数张嘴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那一团金发又浮钻到他眼前。维洛毫不客气地猛拍他的脸,似乎想叫他清醒些,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着。他看见她的嘴唇张开在无声地说着什么。你还好吗?你怎么了?
  我很好。说完他才想起这句话谁也听不见。好半天他才真正平静下来,发现自己一直怯弱地死抓着维洛的手腕。被维洛扶(或者不如说扛)着站起来之后,他仍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就好像过去喝多了酒的时候一样。
  他轻轻按下女孩的手,对她点点头,然后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来翻开。
  其中一页上画着法阵,是他之前在屋里就准备好的。近百年来帝国境内没人再见过“水源”,遑论有什么经验可以参考。卷轴上记录过的古法眼下并不适用,因为此地法阵的结构经过改进,比原始的陷阱更大型也更复杂;况且他也全然施不了法术。他只能凭着多年前从老师那里习得的原理以及刚刚拆解出来的内容,重新构筑一个破除它的办法。
  至少他还知道怎么使火柴。
  卢卡站起来,拉着维洛往后退出一段距离,从口袋里掏出那只装火柴的黄铜方盒,捡出一只火柴来,在画在纸页上的法阵中央擦出火苗。
  在维洛忧心忡忡的目光注视下,他将点燃的火柴朝湖水甩出去。
  火柴在空中划过一段距离,忽然炸开成一团小小的圆形紫色火焰。它在雾里逐渐下沉,直到落在水面上,奶油一般溶化了,光芒逐渐黯淡下去。
  眨眼间,一团更耀眼的火光就在湖面上炸开了。
  那丛火焰无声地直冲上深渊般黑暗的天空,将世界被染成妖异艳丽的紫色。它舞动着,像一座不停生长消亡的山峰,掀起剧烈却没有温度的风,撕开夜雾,迎面掠过两人身侧,掀起地面上的积雪。
  火焰当中隐约有几团不停扭动的形状,看起来像是落入火中的人或者动物正解脱不得。那些模糊的形状越聚越多,最终被湖吞噬的灵魂终于挣开了束缚,大群扑打着翅膀的火鸟诞生了。它们的翅膀后拖着明亮的紫色焰气,如同炸裂的太阳残骸一般从火中扑向夜空。
  他瞥见维洛抬起手臂遮挡眼前的强光,举到一半却忘了个干净。光在她浅色的眼睛里转动。她像第一次见到火的野兽那样谨慎地盯着这景象,显得既惊恐又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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