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回去吧,尤兰达。”他低声劝道,“路上小心,不要给其他人注意到。我已经和罗莎谈好了,我会付你一个西朗。一半为你慷慨的帮助,一半为你漂亮的脸。”
他在说谎。尤兰达身材丰满,有一头长而微卷的头发,挺会打扮,但长相实在普通,化妆也遮不住眼睛下因为疲劳而产生的阴影——幸好对那两个晕倒在角落里的家伙来说还有足够的吸引力。
听到这话尤兰达开心了些,凑上来想亲他。卢卡轻轻偏过头躲开了。
他的从容也是假装的。这姑娘将热切的感情孤注一掷地投在他身上,令他只想逃离。但他强迫自己表现得更像个漫不经心的老手。
“我在执勤,”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没有看她的眼睛,“回去吧。”
尤兰达反手甩了他一巴掌,力道轻得好像调情,他甚至懒得抬手摸一下脸。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气恼地哼一声:“没种。”说完转身跨过倒塌的矮墙,扭着腰走了。
卢卡终于松一口气,把钱包扔回躺着的其中一个护卫队员的肚皮上,拿自己的旧外套把他盖住,免得他在地上冻死。估计尤兰达已经走了足够远之后,他才从废墟里翻出去。
小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卢卡踩着他们来时的脚印往回走,同时把身后的脚印踢散。
转过两个街角后,他进入一条房屋低矮的深巷。这里看上去与外头普通的居民区并无不同,二三楼窗台上摆放了小花盆,或是趁着雪厅晾晒出内衣和褪色了的工作服。然而来往行人大多眼神警惕,行迹可疑。一伙人站在一盏煤油路灯下小声交谈,见他走近,都转头直盯着他——确切地说,盯着他身上的护卫队制服。
坦率行事是最好的伪装。他摸到外套口袋里有两支粗纸包好的卷烟,于是掏出来夹在指间,朝那几个人走过去。
“劳驾,哪位有火柴吗?我快冻死了。”他抬抬拿烟的手。
他们冷漠地打量他,但没有人动。
“要命的破天气。”卢卡把另一支烟递给最近的高个子男人,“前两天晚上我搭档给冻得肺都坏了,现在我还得一个人多巡逻两条街。快,老兄,借个火。说实在的,谁不想在家抱着老婆喝酒,嗯?”
皮肤黝黑的高个儿接了他的烟。另一个人慢吞吞摸出一盒火柴,嚓地划着了,一只手挡着风伸过来,“我看你毛都没长齐,也娶得到老婆?”
卢卡咬住烟卷,毫不犹豫地俯身去点烟,深吸一口,但只让烟气在嘴里打了个转就吐了出来。
“谁说是我自己的了?”他用牙叼着烟卷,平静地说。
高个子和其他几人一起窃笑起来,拍拍他的手臂。
他也跟着笑了两声,挥挥手走开。转过一个拐角后,他把烟卷从嘴里摘下,弹到雪地里,踩灭了它。
越靠近目的地,街道就越安静。
卢卡从半开的橡木门间走进一间宅院当中,穿过短短的前廊。中庭覆满了雪,几件旧家具堆放在走廊上。左手掌心封印正因为接近那块怀表而逐渐冰冷。在整只左手都被冻僵之前,他握住了腰间的短剑。
剑与怀表之间的连结驱使他把头转向南面那扇雕花金属门。与此同时,他也听见里边传出一阵喧闹声。
“……在您接受这种标志显著的赃物的时候……就应该晓得其中的风险,对不对?”随着一阵铃铛的脆响,那扇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那语调十分耳熟。卢卡闪向一侧,藏到楼梯后。
他庆幸自己的反应足够快,因为当那三名骑兵走到院内时,穿着长摆灰色外套的上尉正把一顶黑色船型帽罩到脑袋上去。他没戴假发,秃顶的脑袋被东得发红。
“谢谢您的合作,”拉斐罗·马塞利爵士对着门内说,招了招戴手套的手,“近期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我相信。”
卢卡沉默地缩到阴影更深处,把呼吸放得很轻。待他们走后,他才重新回到店门前,推门迈进去。
这间温暖的屋子里堆满了各色玩意,从天鹅绒面的矮扶手椅到蒙灰的老式羽管键琴,从葡萄藤和夜莺装饰的座钟到角落里一只穿战前风格晚礼服的兔子头人偶。
随着他进门的动作,门后的铃铛轻轻响起,店主人也应声从柜台后浮出来。这是个有些佝偻的男人,看起来很恼怒,嘴里不住地嘟哝着,半秃的脑袋周围剩了一圈夹着白发的稀疏发丝。
“又怎么啦,先生?”他尖锐地说,“我只是个本分的纳税人,而且刚被打劫过,如果您想知道的话。”
卢卡抬起一只手打断他。 “他们拿走的是什么?”可实际上在发问之前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二点五寸,石英表盘,六根指针,雄鹿和橡树枝雕花——格洛斯特城弗利斯莫兰家族的怀表。我发誓我不清楚那是赃物!您知道战后流入了多少带着家族纹章的……”
“我知道。”他转头就走,不打算再听下去。店主还在他背后喊着,向他这位假扮的护卫队员控诉骑兵没有权力收缴公民通过合法交易得来的物品。
卢卡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店里走出来的。他有心理准备,却没料想他们的速度这么快。这只能说明三一学会仍旧没有放弃尝试用怀表定位他。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因为小威金斯那个贼,还有他自己的疏忽大意。
怀表不在他身上,他们还没能找到他。然而要从马塞利手里拿回表的难度大概相当于从此人头顶上找出一根残存的毛发来。这让他万分焦虑。必须尽快想个办法——即使这意味着他必须自投罗网也没关系,他总能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