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老人从自己的提包里掏出一份卷得极细致的浅银色卷轴,最外侧用某种白色的石料封住边缘。他有些吃力地弯下腰去,把卷轴放在脚边,双手轻握住两端,随后站起来,手臂带起卷轴,在他们面前展开一条银色的河。
维洛差点被光闪住了眼睛。等她仔细去看,发现卷轴展开成了一面柔软的镜子。但除了映出他们的倒影,镜中的背景又与房间里的陈设并不完全相同。
“请上车。”罗伦兹先生说,“来吧,别怕,往里走就好。”
被提醒之后,维洛发现镜子后边的确是一间马车的空车厢。
“我们要去哪儿?”
“目前我们打算把你们两位证人转移回三一学会。”
“卢卡给那个光头关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没有动,“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有机会我们会安排的。”他说。
这回答听起来仍旧像敷衍,维洛并不满意。
“我想先见他再说别的。”
“格洛斯特先生在忙别的事,一时脱不开身。”
“你怎么知道?”
“他写信给我,提到一些旅途中遇到的有趣事情,所以我就带着人连夜赶过来了。”
“怎么证明?”她脱口而出,随即又皱起眉,“对不起,我只想搞清楚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不想再受骗了。”
老人挑起眉,但并未表露出不悦的神情,只是向上一扬手,卷轴轻飘飘地自动浮上来,缩回原先紧致的一卷。他将卷轴夹在手臂下,从某个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 “你识字吗?”他把信纸展开给她看。
信纸上暗红色的雄鹿纹样被从中间截断了,一半留在抬头背面,一半在中间。信写得很潦草,字母都连在一起,她只能认出一小部分的单词。她干脆接过信来嗅了嗅,闻到了卢卡和他的血的味道。
“是他写的。”最后她阴沉地下了结论。
老人点点头,重新为他们展开卷轴里柔软的镜面。
维洛还在愤懑不平,憋着一股气,几乎想也没想,抬脚就往里走。穿过镜面的感觉有些奇怪,但当时她并未意识到其中的可怕之处——首先进入过那一层几乎没有厚度的镜面的是她的手和鼻尖,有一瞬间它们位于镜面另一侧,而她完全失去了那些部位的知觉。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握成了拳,如同一截服从指令的冰冷假肢。
眨眼间她全身都穿过了镜面,包括她的脑袋,因此最后她留在外边的右脚后跟也暂时地失去了与她的联系。直到她把脚拔出来,才重新获得了对所有身体部位的掌控。
这是辆空间狭窄的双人马车,朴素得出人意料,两边的车窗上拉着帘子。她抬起头,看见比尔跌进车厢,而镜面在他身后像日落时爬过墙壁的阳光一样向上收缩,最后消失了。不多一会儿,马车慢慢跑了起来。
维洛将额头抵在车窗上往外看,时不时把因为呼吸而凝结在玻璃上的水雾用袖子擦掉。
“这么说,我们就不会有事了,对吧?”比尔问。他还是有些紧张,但正在恢复过来。
维洛“嗯”了一声。
“你那位朋友,”他又说,“真的是——”
“我不知道。”维洛烦躁地打断他,挠了挠脑袋,又把声音放低了些,“我的确不知道。”
“哦,好吧。”比尔转着脑袋,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我是想说,”他顿了顿,“往后我不会再偷东西了。”说出这句话似乎用了他很大的决心,他忽然又变得惶恐不安起来,偷偷瞥着维洛的表情,拧着手里的帽子。
这一回维洛不由得真的觉得惊讶了,转过头看着他。 “这不是很好吗?”她认真地说。
比尔·威金斯很快地笑了笑,脸色没有那么白了。 “我真的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了,被那群人拿枪指着的时候。肯定很可笑,对不对?但是他说我罪不该死。我想……”比尔低下头去,摸着后脖子,“既然我还活着,也许可以活得比以前不那么可笑一点儿。”
“会好的。”维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能替我谢谢他吗?就是那位你的朋友。”比尔又说。
“我倒是很乐意,但首先我得能见到他。”她闷闷不乐地拿手指在玻璃上乱画。即使罗伦兹先生最终同意了,那个光头的骑兵上尉也绝没有那么好说话。
“哦,”比尔眨眨眼睛,“我可能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真的?”
“进城前我就醒了,分开时看见他们走的是朝东的路,那是运河的方向。城里的高档旅馆都临河。”
维洛又燃起了希望。趁马车继续往前跑的时候,她向比尔确认路线,弄清了自己该怎么走。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该怎么出去。”
马车的确十分普通,但车门被从外面锁住了,内部也没有门把手。
“小问题。”比尔手里已经多了两根细铁丝,在车门边缘捣鼓起来。
“我错了,这没那么好办。”他抓抓下巴,“这里没有装着锁,但门打不开,连铁丝也插不进去。大概是用了魔法什么的。”
维洛咬着下唇思考起来。
“好吧。你躺下。”
“什么?”
“装病,随便什么病。快点!”她说完开始咚咚地敲车厢前侧的木板,用尽力气大喊,“比尔出事了!救命!快来人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