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于是她摇摇晃晃地倚着一棵树坐在草地上,从包里掏出自己那本故事书,没有翻开,只是抱在怀里,好像这能给自己一点安慰似的。
等见到他,她要谈什么呢?刚才在街上时,她本来想说什么?
天知道她当着他的面已经说过了多少不该说的事情。关于骑士,关于她的幻想和被翻烂了的童话书,关于……关于“那位公爵大人”。
现在想来,卢卡明明曾经露出过那么多破绽,全被她给忽视掉了。她只是完全没法把这个颓丧又古怪的年轻人跟埃尔多的后代联系起来。谁能想到维克多公爵的继承人会是这样的一个家伙?也许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他对自己说“你的公爵大人”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像其他人一样嘲笑她的幼稚,还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他不是的确也告诉过自己那有多么不切实际吗?大概再没有比这个人更清楚她的那本被翻烂了的故事书与现实的差距了。
她感到胸口一阵郁结和另一阵难以形容的紧张。一旦停下来认真去想,她就开始感到无比沮丧,接着又为这种多愁善感而更加沮丧。跟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没两样,她想,这肯定也得怪他。
维洛叹了口气。这两天她叹的气比往常都多。她把手放在羊皮纸封面上,身子侧向一边躺着,感觉到草叶轻拂过自己的脸庞和鼻尖。
逐渐地,她像是在水里漂浮着,慢慢下沉。她困倦地眨了眨眼睛。眼前那几个暗色墨水写的字在渐沉的落日余辉下变得模糊了,越来越大,朝她扑过来。
她梦见了火。她看见一座着火的城池,接着变成城堡,又变成宫殿,而卢卡身披黑袍,站在宫殿的圆厅中央,袍角在火上舞动。眼泪从他消瘦的脸颊上滚落,滴在地上时结成了冰。
你害怕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她只是觉得很难过。
卢卡低声念诵着祈祷词,视线没有看她。他手中拿着一把别人的匕首,刀身上有一道血槽,靠近白森森的骨质手柄的地方刻着一朵花。
这一次她看清了,那朵七瓣的百合花与某个机械部件里叶片的形状一模一样。
维洛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抹掉脸上的冷汗,随即腾地在黑暗中爬起来,冲向那面镜子。在这安静的夜色里她狠狠撞在坚实的镜面上,捂着额头和鼻子半天发不出声音,这才想起罗伦兹先生的话来,又反身跑回树下,抓住那条绳子拼命一扯。
突然响起的钟声差点没把她的耳朵震聋。她打了个颤,又捂住耳朵。
余响结束之前,那面镜子微微一动。罗伦兹先生钻进来,身上已经又换回了魔法师的黑袍子。
“那把匕首!”维洛激动地朝他大喊,“缠着我们不放的那个影子用的匕首,上边也带着花!就是你说的,他的老师的图案!”
“你确定吗?”
“非常非常确定!卢卡在哪?他回来了吗?”
“哦,事实上,”老人背着手朝旁边踱了几步,又踱回来,“马塞利上尉刚刚给我们传了封消息……”
“怎么了?”
“他在劳尔特伯爵府上不知去向了。”
第45章
维洛跳起来。 “他去了伯爵那儿?他明知道老斧头写信要勒索的就是伯爵!而你们……你们也让他就这样去了?”
“是格洛斯特先生提出要以私人身份拜访伯爵,以便找到更多证据。他携带的怀表上施了追踪魔法,但就在刚才,我们发现那块表被遗落在离伯爵府最近的运河码头。好了,不要担心,日落后出港的船很少,他们已经在查——”
“之前那么久你们也从来没找到过他!”维洛抓住老魔法师的袖子,“让我去,我的鼻子很灵,我可以帮忙!”
“恐怕在海上很难起什么作用。况且你是重要的证人,需要受到保护。”
“卢卡也是!他对你们更重要,不是吗?”
罗伦兹先生没有说话。
“不是吗?”维洛觉得心脏一沉,“他要回去当……当很厉害的贤者,不是吗?”
“没有继任者的时候,三一学会可以推选出新一任来。”
“但你是他老师的朋友!”
“所以,虽然比我所希望的要少,但我仍然了解他。他很有天赋不假,可是在过去五六年里并没有专心于此,耗费了太多时间。”
“所以你就放弃他了?”
“不是那样的。我们会尽全力寻找他。但他一直在寻找他的老师,我想,这次出海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也许远途旅行的确能让他好过一些。”
“那不是真的……”维洛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她又了解卢卡什么呢?她真的清楚卢卡真正的意愿吗?他远行北上,就是为了逃避那一切。他不喜欢,甚至憎恨自己其他的名字,以至于换了假名。他一直在找的人几乎是支撑他唯一的希望。在路上的时候,他总是放松得多。他甚至会笑。
一阵沮丧使她的力气消失了。女孩垂下脑袋,放开了罗伦兹先生的手臂。
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在她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世界和未来像她未曾见过的河川下游,她坚信只要度过严冬,自己就可以顺流而下,把沿途景色看得一清二楚。那时她毫无疑问比现在快乐得多。
现在她知晓真相了。现在她应该做什么?
卢卡是对的,思考,知道真相,并不能令人觉得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