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妾给您布菜。”
  这种活儿轮不到的她做,按照往常,她只用象征性地夹两筷子,陆奉便会叫她坐下来,既表示了妻子的贤惠,也显出了丈夫的宽厚。二房三房皆是如此,姚金玉手还没沾筷子就被三爷拦下,周若彤给二爷斟过两盏热酒也落了席,只有陆奉这边,江婉柔站得双脚发麻,还在给他布菜。
  老眼昏花的老祖宗都看不过眼,道:“君持,让你媳妇坐下,她操持一大家子,受累了。”
  君持,是陆奉的字,在他加冠时圣上所赐。不知什么原因,陆奉不爱用,甚少有人知道这个字号。
  陆奉看了江婉柔一眼,淡淡问道:“你累了?”
  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江婉柔,她心中暗恨,面上笑得温柔贤惠,“妾不累,伺候夫君是妾的福分。”
  陆奉轻笑一声,兀自喝酒,直到他被家里的男人们围着敬酒,江婉柔才脱开身。她眼神扫视一周,去了淮翊那席,让人把龙须酥撤下去,换上一碟儿椒盐酥饼。
  她摸了摸陆淮翊的小脸,温声道:“你还小,吃太多点心牙疼,母亲明日再让人给你做好不好?”
  陆淮翊乖巧点头,手中留了一块儿,江婉柔原以为是他嘴馋,没想到陆淮翊小小的手托着点心,递给江婉柔,嫩生嫩气道:“母亲吃。”
  他看到了,母亲一直给父亲布菜,还饿着肚子呢。
  江婉柔心都化了,被陆奉怄出来的郁气瞬时消散。她
  忍着甜腻咽下这块儿甜点,回席抽空夹了几筷子,刚垫垫肚子,两个妯娌便来她这里敬酒了。
  女眷用的果酒,不醉人,连清高的周若彤都饮了一壶,江婉柔不好扫兴,中途回去两次更衣。夜幕沉沉,外头飘起了小雪,厅内却亮堂堂、暖烘烘,二爷即兴吟了首诗,三爷很给面子地抚掌大笑,女人间窃窃低语,夹杂孩童银铃般的笑声。
  除了中途有个丫头差点把酒洒在陆奉腿上,一切都很完美。
  大好日子,江婉柔不想罚人,外加周氏开口,话里话外十分维护那丫头,说小姑娘刚来,之前没伺候过人,请长嫂网开一面。
  话到这份上,江婉柔更不好发作。这件小事很快被她抛到脑后。外头的梆子打了三声,今年的宴席结束,各家主子踉踉跄跄回各自的院子,江婉柔把淮翊安置好,伸出掌心,接下一片飘雪。
  “又过了一年啊。”
  她喃喃叹道,“真好。”
  尽管今天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场面话,但有一句话是出自真心,她真的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老祖宗慈祥和善,儿子孝顺乖巧。二爷三爷对她这个年轻的嫂嫂敬重有加,妯娌相处和睦,夫君……那男人某些时候难缠,但该给她体面的时候也从不吝惜,若能一直如此,两人相敬如宾,她也知足。
  肩膀忽然一沉,身上裹了件厚重的貂皮大氅,陆奉皱眉,道:“傻站着做什么,不嫌冷?”
  江婉柔摇了摇头,“我不冷。”
  她摊开掌心,伸到陆奉跟前,双眸亮晶晶,“你看,雪。”
  陆奉盯着她空荡荡的手心,又抬头看看她,忽然问道:“今年庄上的收成是多少。”
  江婉柔笃定道:“二万五千七百三十二两。”
  他又问:“淮翊的生辰是几日。”
  “八月初八。”
  他再问:“我是谁?”
  “你?”
  江婉柔看着他,“你是陆奉啊,我的夫君。”
  陆奉脸色稍缓,江婉柔继续道:“是个总欺负我的坏人,晚上欺负我,白天也欺负我,就欺负我一个人,坏!”
  陆奉:“……”
  他对身后提着八角灯笼的翠珠吩咐,“给夫人熬一碗解酒汤。”
  果真醉了。
  江婉柔睁大美目,“我没醉,我清醒得不得了,不信……不信你再问问我?”
  陆奉懒得跟她说话。
  翠珠忙哄道:“是是是,您没醉,夫人我去给您熬碗燕窝吃,您先回去歇着。”
  翠珠这个贴身伺候的丫鬟,知道江婉柔是醉了。她家夫人醉酒很怪,面上看不出来,口齿清晰言语清楚,拨算盘都不带出错的,只是忽然会冒出一两句奇怪的话,那些话夫人平时绝对不会说。
  江婉柔冷哼一声,“哼,还想骗我,休想把解酒汤充作燕窝。”
  翠珠:“……”
  夫人醉酒的另一个特征,心中清明,行若稚童,简而言之,不好骗。
  翠珠以为还得跟夫人好生缠磨,陆奉失了耐性,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他的双臂刚劲有力,江婉柔扑腾了两下,没挣脱。
  即使有腿疾,陆奉一步步走得沉稳,江婉柔的小腿在他臂弯里悠悠晃荡,仰头看他刀刻般的下颌。
  她再次道:“陆奉,你看,我认得你,我没醉。”
  陆奉道:“嗯,你没醉。”
  “我真的没醉。”
  “你真的没醉。”
  江婉柔:“……”
  她赌气道:“我讨厌你。”
  陆奉:“知道了。”
  江婉柔:“你让我布菜,不让我吃饭,讨厌死了!”
  陆奉:“嗯。”
  “你不仅讨厌,还下流!不正经,让我找到那些东西,我一把火全烧了!”
  陆奉面不改色,“你找不到。”
  江婉柔小腿扑腾得更厉害了,“我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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