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陆奉面露不解,依然回道:“鱼。”
  “是‘浅黄’”。
  江婉柔柔声道:“你看,它的脊背是蓝色的,鳞片是白色的,腹部和鳍是赤色的,名字却叫‘浅黄’,是不是很有意思?”
  “还有那只,是丹顶锦鲤。”
  江婉柔挺着肚子,小腿又肿,走得并不快,说话间也不自觉放轻了语调。
  “它的身体是白色的,头上却有一个丹色图案,犹如丹顶鹤一般,很漂亮。”
  “石头缝里的那只是衣鲤,看,它游过来了……”
  江婉柔缓缓道来,自她管家得心应手后,日渐得闲,便摆弄起住的地方。睁眼就是这一亩三分地,总得自己看着舒坦不是?如今锦光院的一草一木,皆有她的影子。
  她说着,陆奉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江婉柔心中觉得惊奇。自从她嫁给他,男主外、女主内,他从不会把外面的事带到内宅,她想跟他说点什么,他只道:“你做主即可。”
  他终日早出晚归,如今想来,夫妻之间的亲近,竟只在床榻之上。
  这回她身怀有孕,没法子干那事儿,而他的腿要敷膏药,两人对坐闲谈,比以往多了一丝温情。可他懂得那样多,她下棋下不过他,他念的兵书她似懂非懂,他讲山海辽阔,讲大漠孤烟,她只有瞪眼惊叹的份儿。
  尽管他并未轻视鄙薄,她心里却有股轻微的失落,仿佛在陆奉跟前矮了一截。
  如今她发现,原来博古通今的陆指挥使竟也有不通晓的东西,尽管只是池塘中微不足道的几尾小鱼,也让她心中底气倍增。
  她并非一无是处,也无须妄自菲薄。
  江婉柔说得高兴,比平时还多走了两圈,走得累了,坐在秋千旁的交椅上,嗔道:“我今日走得多,夫君今晚只给我念一折戏,我亏本了。”
  她只是说笑,他答应给她念戏本已经让她大为诧异。他那样的人,江婉柔实在想象不出,陆奉面容冷峻,薄唇念出“愿天下心厮爱的夫妇永无分离,教俺两口早得团圆。”时的样子。
  心中觉得好笑,又有丝隐隐地期待。
  她掌心轻柔地抚着肚子,心道:日后这样的日子怕是难寻,托了你的福,让咱娘俩儿也闹他一回。
  江婉柔不是为难自己的人,如今她褪下了珠钗华服,穿着宽松但舒适的襦裙,浓密的乌发仅用一根木簪斜绾在耳后。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侧脸上,整个人仿佛笼着一层金光。
  陆奉定定看着她,竟一时看得痴迷。
  他想起来自远方的传教士,上供所谓的“圣母”图,那画极为逼真,却袒胸露乳,不堪入目,实在不成体统。
  传教士信誓旦旦,说那是“神母“,身上有“母性和神□□织的圣光”,被圣上怒斥不知所谓,以御前失仪为名,杖责三十大板,赶出京城。
  如今他忽然觉得,圣上似乎错怪了那些蓝眼睛的家伙。
  他伸手抚摸她的发丝,道:“待晚间,我再为你作一副画罢。”
  ***
  江婉柔觉得她仿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陆奉这个男人,真有本事把缠绵悱恻的戏本儿念得正气凛然,那王瑞兰仿佛不是跟蒋世隆结为夫妻,更像是歃血为盟拜把子,好好的一出戏,被他念得索然无味。
  他又迷上了为自己作画。
  之前那些闺房情趣,两人打过赌,论玩儿骰子或者下棋,只要她能赢他一次,他便还予她一副,如今一副没讨回来,又被他摆弄着,做出许多难以启齿的姿态。
  最令江婉柔羞涩难当的是,他那时看她的眼神灼热,却不只是单纯的色欲,夹杂着惊叹,欣赏,痴迷,让她心神摇曳,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有时她自己都感到疑惑,她嫁人后身量长开了,外加日日的燕窝补品,她本身就算不上当下“纤细”的美人。如今更是身子笨重,怎样的天仙,任她身怀六甲,模样也美不到哪儿去,她难道是什么狐仙转世,引得他如此痴迷?
  ……
  总之,除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恼,江婉柔日子过得十分顺心。上回担忧淮翊被人带坏,结果儿子果真去书肆看了一整天的书,只是不知道他怎么和裴璋遇到了一起。
  江婉柔心中五味杂陈,除却她和江婉莹的龃龉,裴璋的才学确实无可指摘。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也想淮翊和裴璋多亲近,熏陶一番“状元之气”。
  淮翊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她不好直接问他,闲聊之中告诉了陆奉。
  陆奉惊奇:“你还会与人不和?”
  江婉柔:“……”
  所幸陆奉没那个闲心细问缘由,他宽慰道:“裴璋此人……不会为内宅所困,你且放心。
  ”
  他在陆淮翊身边放了不少暗探,对于陆淮翊和裴璋相识,他早已知晓。陆淮翊近来的字愈发飘洒俊逸,也瞒不过陆奉的眼睛。
  除了课业上对陆淮翊严格,陆奉其他方面对他十分放任,只让人盯紧了,没出手管。
  不论裴璋是何用意,这个人情他记下了,并在某一日的早朝上,还给了他。
  金銮殿上,一众文臣武将正笏垂绅,列于两侧,为去江南剿匪的人选争执不休。
  圣上即位二十余年,除了每年冬,突厥一些流民骚扰我朝边境,可谓四海升平。无重大功绩,寻常官员想升官,只有慢慢熬着,等上峰退下来,和一众同僚争破头,才能争到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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