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江婉柔拢了拢柔软的披帛,低声道:“他走了。”
  陆奉从来没有出过这么久的远门,近来夫妻感情渐入佳境,他忽然这么走了。
  江婉柔曾想过,离别之时,要说些什么。
  是“君行千里、妾心相随”的缠绵情谊?还是“此去与师谁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风”的殷切祝愿?他曾说她“不学无术”,她特意翻过府中的藏书,找出几句有文采的诗句。
  一句也没用上。
  昨夜,两人如同每一个寻常的夜晚那样和衣而眠。卯时那会儿,陆奉起身,她听着窸窣的穿衣声,怔怔望着床侧的百子千孙帷帐,喉咙里像塞了一块棉花,无从开口。
  陆奉同样一言不发,他的靴子很重,沉闷的脚步声靠近,她慌忙闭上眼。她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用带着厚茧的指腹轻蹭她的脸颊,或者抚摸她的肚子,他却只看了她一会儿,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慌乱起身,打开窗子,在黑沉的夜色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他手里握着惯用的长刀,衣袂翻
  飞,步履沉稳,整个人如山一般坚毅。
  她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在拐角处,他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左臂,微微摆动一下,不回头地往前走。
  那一刻,江婉柔心里空空的,面上微凉,一摸,她竟流泪了。
  江婉柔很少哭,因为她知道没用。父亲看不见她哭,嫡母不会在意她的眼泪,只有丽姨娘,她哭,她抱着她一起流泪。
  后来她学乖了,眼泪这种东西,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没有人疼的孩子,是不配流泪的。
  江婉柔默然拂去脸上的泪珠,她这辈子,为姨娘的病哭过,在生淮翊时哭过,如今,竟为陆奉流了眼泪。
  她尤记得,初成婚时,她吓得战战兢兢,连他的脸都不敢多瞧。
  江婉柔想,或许他近来对她太好了,也或许孕期的女子,总爱多愁善感。
  她捧着肚子继续回去睡,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江婉柔喃喃道:“也说不上喜欢,但习惯了,忽然没有了,怪难受的。”
  “啊?夫人喜欢什么?奴婢为您寻来。”
  “老祖宗和大爷都交代过了,这阖府上下,委屈了谁都不能委屈夫人您!”
  翠珠叽叽喳喳地把窗子关上,燕窝尚且温热,江婉柔喝了两口,放下。
  她问道:“淮翊呢?”
  翠珠道:“大公子正在书房念书,您要想他了,奴婢叫大公子来锦光院用早膳?”
  “不必,早晨天冷,不值当他走一趟。”
  江婉柔叹了口气,她心里不得劲儿,闲着更爱胡思乱想。
  得找点儿事做。
  她问:“二弟妹房里那位姑娘,如今在春晖堂如何,可还安分?”
  “啊,那位啊……”
  翠珠圆圆的脸上显出一丝为难,她瞧着江婉柔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夫人,奴婢说了,您可别生气。”
  “哦?莫非有什么变故?”
  翠珠磕磕绊绊道:“奴婢按您的吩咐,把话儿原封不动传给二夫人,本以为这事儿妥了,结果……结果今早奴婢一问……”
  “那姑娘没去春晖堂,去了……去了南边的小佛堂。”
  江婉柔的脸色骤然大变。
  第36章 夫人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南苑的小佛堂是府中禁忌,如今鲜少有人提及。那佛堂里住的不是旁人,是江婉柔顶头的婆婆,赵老夫人。
  江婉柔对这个婆母,心中着实发怵。
  赵老夫人是跟着陆国公起家的糟糠之妻,听说还上过战场,为陆家生育三个儿子,陆府唯一的一位千金出自一个妾室,那妾曾是赵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她亲自做主给陆国公纳的妾。
  这般人物,江婉柔在刚嫁进来时,用尽心思奉承讨好,可惜人和人的眼缘不同,老夫人一直不喜欢她。
  三个儿媳妇,晨昏定省,她来得最早,走得最晚,老夫人从不给她一个好脸。
  她嫁进来的名声尴尬,她认。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平日尽量避着老夫人走。赵老夫人性情刚硬,却不是个主动来磋磨人的婆母,最初,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直到她怀孕。
  旁人家的婆婆纵然不喜欢儿媳,只要儿媳有孕,看在孙子的份儿上,也不会太过分。她家刚好相反,最初婆母对她的态度是眼不见为净的漠视,她一有孕,则是明晃晃的厌恶。
  春寒料峭,让她挺着肚子站在外头立规矩。
  婆婆“病了”,只要大儿媳去侍奉汤药,跪在榻边伺候,一跪就是一天。
  夏日炎热,婆母心血来潮想吃烤板栗,一定要大儿媳亲自去做,一会儿嫌生了一会儿嫌烫了,非得折腾她。
  一日三餐,要怀孕长媳伺候才吃得香。
  ……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最后赵老夫人被关小佛堂,是因为江婉柔在她院中喝下的茶中有红花。陆国公大怒,次日收拾出南苑的小佛堂,吩咐道:“夫人吃斋礼佛,闲事不得打扰。”
  这是软禁。
  江婉柔有个秘密,婆母平日为难她,但那碗红花确实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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