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皇帝临终前,对遇刺缄口不语,只含糊着念了一句:“素娥啊……”
赵素娥,老夫人的名字。老夫人当年不是娇滴滴的闺中女子,男人们上阵杀敌,女人们押送粮草,传递消息,巾帼不让须眉,不比男人差。后来日子好过了,随皇帝入主京城,她们成了国夫人、侯夫人,鲜少有人提及曾经的峥嵘。
赵素娥也成了赵夫人。但更多的人以陆夫人称呼她。后来儿子长大了,娶了媳妇,她又成了老夫人。在皇帝念出“素娥”两个字的时候,陆
奉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说的谁。
在被昔日故人利剑刺入胸膛的时候,皇帝是震惊?愤怒?愧疚?亦或是释然?陆奉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皇帝那句“素娥……”后准备接什么,皇帝的未竟之语,随着他的崩逝永埋地底,成了永远的秘密。
一边是生恩,一边是养恩,陆国公和老皇帝都对陆奉不薄,龙棺尚未入皇陵,满朝文武都等着陆奉的决断,他不惧名声,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曾经以为难如登天的继位,阴差阳错,加上先帝的遗诏,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反而登基后面临的第一件事,实打实难为住了陆奉,叫他头疼欲裂。
……
江婉柔垂下眉眼,这事就是一笔糊涂账,说不上谁对谁错。当年陆家的孩子替陆奉受死,老夫人恨,人之常情。可过去这么多年,尤其是老国公走后,家里的门楣全靠陆奉撑着,她另外的两个儿子在公府的庇佑下风花雪月,吟诗作画,银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陆奉刀光血影挣回来的!
虽然江婉柔也从管家中捞油水。她总忍不住为陆奉叫屈。
她想了想,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不如就把此事交给大理寺……”
“不可。”
陆奉打断她,沉声道:“我自有定夺。”
事情来得突然,又夹杂旁的庶务,他只是一时迷惘困顿,陆奉想:再给他几日,他好好思忖,总会有一个两全之法。
他只是乏了,却从未想过逃避。
江婉柔原本有满腹疑问,先帝真有遗诏吗?为何那么快太子,还有当初陆奉答应她的,叫姨娘脱离宁安侯府,也不知道还做不做数。
看着眉头紧蹙的男人,她什么都没说,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整个人依偎在他身上。
他喜欢她这样依赖他的姿态,江婉柔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她想叫他高兴。大殿空旷寂静,蜡烛快燃尽了,烛火摇曳,把他们相拥的影子拉长。
***
自从去过乾元殿,江婉柔也跟着忧愁起来,吃饭睡觉,心里总在挂念。结果真叫她说准了,清官难断家务事,陆奉那样英明果断的人,这回偏偏夹在中间为难。
眼看先帝头七快到了,江婉柔有心留意前朝动静,上疏的折子雪花般涌来,陆国公府先不提,杀害先帝的罪魁祸首一定要斩了,以慰先帝的在天之灵。
陆奉始终按捺不发,江婉柔知道,生恩养恩已经把他拉扯到了极限,他在痛苦。
……
一天夜里,江婉柔和陆奉相拥而眠,这几日事情多,又是孝期,谁也没心思做那事。陆奉晚上喝了酒,罕见地比江婉柔更早入睡。
等他鼾声渐起,江婉柔慢慢移开他放在她腰间的大掌,掀起锦被,轻手轻脚地出门。
外头,金桃早早候着,江婉柔披上一件乌黑的斗篷,问道:“东西备齐了?”
金桃点点头,“奴婢验过,都是好东西。”
江婉柔垂下眼帘,鸦羽般的睫毛在雪白的脸颊落下一片阴影,月色下的面容娇柔妩媚,说出口的话却冷淡如霜。
她轻声道:“走吧,别误了好时辰。”
第111章 陪我喝一杯罢
一驾马车缓缓驶出宫门,在天牢前停下。金桃手持一块金令,冷声道:“宫中贵人,提见罪人赵氏。”
这是关押死囚是地方,不似一般的囚牢血腥脏污,却极为幽森压抑,周围石壁厚实,长长的暗道望不到头,不管白天黑夜,照不进一丝光线,只有跳动的火把影影绰绰。
江婉柔往里走,在关押赵老夫人的牢门前站定。她拢了拢披风,轻声唤道:“婆母。”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这时赵素娥闭着眼睛假寐,她听见动静身体一惊,瞬间弹坐起来。
“是你?”
她眯着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了许久才认出江婉柔。
她坐在石床边,冷眼瞧着她,道:“谁叫你来的,齐震岳?还是陆奉?”
江婉柔的面容已经不是她熟悉的样子,她的腰臀身量长开了,从国公府的大夫人到齐王妃再到如今的皇后,即使不说话也有一番威势,和当年低眉垂目,轻声细语的小媳妇儿,不可同日而语。
江婉柔轻声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多年不曾侍奉婆母,儿媳心中惶恐难安。”
这本和她无关,反正有陆奉烦心,她只需要安安稳稳高坐凤驾,这种出力不讨好的烫手山芋,以她谨小慎微的性子,绝不可能主动沾染。
可她实在心疼陆奉。
这些日子,对陆国公府的处置悬而未决,她眼睁睁看着他越发阴沉,朝臣逼他,他也在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