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游暝归国的大包小包的行李散乱堆在地板上,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唯有一个为节目准备的深色登山包单独放在一旁。
  游暝此刻在整理他那些宝贵镜头,招待的模样也难以形容成热情,只淡淡道:“不用拘谨。”
  可在双面构筑超大落地窗的挑空客厅里,工作人员哪儿能不拘谨。
  看到游霁非常自然地坐在层次错落的钢琴沙发一隅后,才战战兢兢也把屁股搁上去,屏住呼吸用目光参观。
  其实游暝家并非富丽堂皇的奢侈,但很有格调。
  用游霁以前的话来说,就是“一整个游暝风”,冷感中带点文艺,有些地方又碰撞出意外的色彩。
  比如,一般以为会做成茶室的地方,却做的是——
  “那儿是个桌球室吗小霁哥?”摄像小声问。
  游霁头都没转:“那门掩着,我也看不清。”
  “哦。”摄像本还想说什么,手机振动。他看了眼消息,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看向游暝:
  “游导,车意外堵在路上了,领导催着咱这组得开机了……您可以吗?”
  在人家里,镜头开开关关、入画角度都得征求人意见,所幸游暝并不介意什么,嗯了一声。
  摄像灯就再次亮起。
  开拍归开拍,他们还是各做各做的。
  游暝擦拭镜头,游霁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直到小方说又有个关于车的合同,也需要两位老师签字。
  他拿着平板和电容笔:“电子签名就好!游导和小霁哥你们一块儿坐过来吧,我们顺便拍张照,咱们这一组还一直没有同框图,宣发都在催了。”
  游霁只得走过去。
  银白大理石纹路的单边悬浮书桌不大。
  游霁和游暝就着桌角两边相对而坐,平板摆在中间。
  “你们签你们的,不用管我们。”摄像说。
  游霁先签,签完把平板转了个方向,笔搁在旁边往游暝那儿一推。
  咔嚓一声,他听见小方边看取景框边小声评价:“还挺自然,就拍得像游导给小霁哥辅导作业哈哈。”
  游霁手倏地一顿,视线微垂。
  “游暝”两个字龙凤凤舞地写在他名字旁边,微微闪着白色的屏幕光。
  小时候他第一次学写名字,哦不,第一次学写字,就是这人教的。
  那个时候他还叫游弋,准备上幼儿园,游暝在读小学。
  爷爷游见川就觉得,大宝教二宝写字天经地义。
  也是就着桌角两边坐着,游暝监督他用铅笔画满田字格。
  他再把作业本一推,游暝又像个小大人检查。
  后来,真正的“二宝游弋”回来,游霁被送回农村时也还不到七岁。
  别人都觉得他什么都不懂,其实小孩儿也有自己的通透。
  就算不知事情全貌,也能明白“原来我爷爷不是我亲爷爷,原来我压根没有哥哥”这种事。
  要说当时困惑难过了多久,游霁如今也没什么印象了。人的记忆有选择性,又那么小,适应环境后该忘就都得忘。
  但年幼的他只要一写字,这种太频繁的日常,他就能轻易地、难以抹去地想起他“哥”,一板一眼把他手指头摆来摆去教他握笔的时刻。
  然后升起一种痛苦的实感。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再和他有关系来着。
  哪儿成想十六岁,真正的游弋去世,他还能以雇佣关系的假次子身份回去。
  不过再看游暝,也自然不可能再是十年前那个小男孩看教他写字的家人了。
  20岁的游暝成长成了意料之中的贵公子样儿,而16岁的他,和混混别无二致。
  第一天“实习”,他装乖装得累,偷闲在院子里悄悄抽烟时,还被游暝逮到。
  漫长的时间与狗血的身份让幼年的亲密变得模糊且可笑,游霁还没等游暝开口,率先张嘴。
  将白雾喷了他一脸。
  “游导,那儿是桌球室吗。”
  小方的声音让游霁骤然回过神,因再次无端陷入回忆而恼火。
  游暝:“嗯,你想的话可以去打。”
  他看着他,又像是看着游霁。
  小方是不懂为什么这两位嘉宾能做到一句话都不说,官方寒暄都没有。
  只得他来装作好奇尬问几句,打破凝固的气氛,并尽量撮合些互动。
  “我不太会打,二位老师想打吗?因为车起码还有半个小时才送到……”
  他说完,客厅里又安静了几秒。
  桌面上映着窗外紫藤花的掠影。
  “那走吧。”游暝想了想,缓声开口。
  他站起身,浓黑的影子将桌上花的掠影盖住。
  游霁撑在桌上的手快速移开,影子从他指间溜走。
  “小霁哥会打不?”
  游霁回答:“勉强啦。”
  他好像是看了游暝一眼,又好像没看,镜头里只能见灰蓝色的发丝,被阳光照得很亮。
  不过是他率先往桌球室走,不见外地,迎接挑战般。
  小方和摄像大喜,终于要有互动了,忙扛着机器跟了去。
  他们的希望还是落了空。
  两人打个桌球也是非常僵硬的气氛。
  没人说话。
  只有球与球碰撞的声音,显得非常你来我往。
  画面倒是挺养眼,只是这综艺拍得,像个无声的斯诺克转播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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