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雷明听他神采奕奕地介绍着骑车是什么感觉,心想你刚开始学的时候,哐当摔在地上的倒霉样我又不是没看见。而当他察觉陈清峰真是因为要骑车去学校而满是兴奋,他却失落了——原来他不是替他老爸良心发现,不是来给他补工资的。
他坐在树荫里看向陈清峰,逐渐不耐烦起来:“诶,你渴不渴?”
“不渴。”
“那也歇歇。”
陈清峰过去坐在他旁边:“后天你的草席也放上来,我帮你带去学校。”
“不用。”
“我跟罗阳都说好了,他的也放上来。”
“放不下。”
“放得下。”陈清峰好心情地说,“罗阳也学会骑了,学的时候把我的车摔掉了不少漆,还说要赔,我说赔什么,以后让你爸给你买辆新的,借我骑几天不就行了?”
雷明若有若无地嗯了声。
“之前你教我骑,我现在教他骑,其实没想象中的难,对吧。”
雷明没答,只说:“我是你师父,你是他师父,那他就是我徒孙,得叫我爷爷。”
“谁得叫你爷爷?”罗阳不知什么时候跳了出来,“鬼知道你一连车把都没摸过的人怎么会骑车,哦,说不定就是跟鬼学的。”
罗阳声音洪亮,身形却瘦,如果说雷明瘦得像根芝麻秆,那罗阳瘦得就像长途跋涉好几年也没找到花果山的猴子。他俩一个宁愿被收割了躺在田里也不想动弹,一个不让他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就难受。
“谁得叫你爷爷?”罗阳又问了一遍,还挑衅似的踢了下雷明的腿。
陈清峰阻止,雷明却眯了眯眼,看向逆光站着的罗阳:“谁叫谁知道。”
陈清峰无奈:“你俩怎么一见面就杠啊。”
罗阳伸手掰了树枝玩:“我俩八字不合呗。”
陈清峰笑:“你俩还有八字?”
罗阳:“怎么,就你有八字?”
“他又不稀奇.”雷明语气欠欠的,“你妹不也有吗?”
“嘿!”罗阳瞬间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雷明靠向树干,安静等他炸毛。
果然,罗阳拿手指着他:“我警告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他不是那意思,罗阳。”
“你还替他说话,”罗阳把炮火转向陈清峰,“他什么意思你听不出来?你不护我妹倒替他劝起我来了。”
陈清峰觉得冤枉:“我能劝得动谁呀。”
大人们开玩笑也好,真有意思也好,结亲这事传了开去就有人嚼小辈的舌根。他想了想说:“雷明,你不要把这事挂在嘴边,我不要紧,罗慧是女孩,年纪又小,叫人听了怪不舒服的。”
罗阳觉得这话说得靠谱,雷明却冲陈清峰笑:“什么叫说你不要紧?不能说她可以随便说你?”
“我……”陈清峰语塞。
“你还要不要脸。”罗阳觉得雷明欠揍,“你刚才闹我,现在闹他,你就靠看着别人出洋相过活。”
“不是不是,我没出洋相,你也没有。”陈清峰被他俩一搅,差点把正事忘了,“你们别吵了,在这等着,我很快出来。”
雷明看着他进屋,又看着他抱了一堆衣服朝他们走来:“这些是我奶奶给我做的。我们仨个子差不多,都可以穿。在学校里不能老穿背心,长袖长裤你们随便挑,虽然现在热,但天总是说凉就凉了。”
“好嘞,你奶奶怎么这么有本事。”罗阳高兴地翻找,挑了两件短袖,一件长袖。
他把树枝夹在胳肢窝,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衣服:“谢了,全新的,我会记着的。”
陈清峰等他高高兴兴地走了,把剩下的递给雷明:“这都是你的了。”
雷明问他:“你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事实上,陈江华一早就教他对人要大方,朋友人脉都是送礼送出来的,朋友一多,以后的路就好走得多。
陈清峰觉得罗阳和雷明不是送礼送出来的朋友,但给他们送点东西也是应该的:“我姐的衣服稍微改改我就能穿了,何况新的我也不缺,又不是冬天的棉袄,几块薄布料一扯也没多少钱。”
雷明没有接话,默了会儿才说:“我没什么能还你的。”
“不用你还。”
“那我不要了。”
“别。”陈清峰一再坚持,到最后,雷明满脸为难地拿了条裤子。
回家路上,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蜻蜓低飞,像一团团快速移动的雾。
雷明握着裤子,只觉得它越来越重。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陈江华欠他的工钱,不给就不给了吧。
夜雨在天幕黑透之后渐渐起来,陈秀春听着势头不对,庆幸前段时间让雷明爬上房顶堵好了漏洞。
这房子是她嫁过来的时候建的,土方土法,经得起风吹日晒,经不住倾盆大雨。她躺在床上,听着屋顶窗外的雨声,很快羡慕起陈江华家,那幢村里独一份的新房,红砖,黑瓦,挖深了地基还往上盖了三层,怕是台风来了也吹不开一个洞。
她想到什么,突然起身,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官皮箱。
这是她的陪嫁,里面的首饰传了好几代,当初为了给儿子娶媳妇,还被她卖了不少。现在,被她卖空的格子又一格格地满起来,里面塞的都是被她卷起来的纸币,有捡破烂赚的,有赶戏场卖馒头赚的,也有卖鸡蛋卖菜,卖手工活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