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这回换成罗慧沉默,她不是没听清,而是听出这话带着愤怒、轻蔑以及很多她辨别不出的意思。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后座的铁条:“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雷明自嘲:“我懂个屁,我都是听别人说的。”
“别人是谁?”
“太多了,早忘了。”
闻言,罗慧由衷一笑:“你真厉害。”
雷明皱眉:“厉害?”
“和那么多人搭得上话还不厉害?而且感觉你有很多朋友。”
雷明却说:“我没朋友。”
“怎么会,清峰哥不是吗?”
雷明捏着车把:“他说是就是。”
“他肯定说是啦。”罗慧笑着,看向旁边波光粼粼的江面。车轱辘碾过一地的樟树叶子,雷明直视前方,没再说话,超过了前面一辆三轮自行车。
雷明带着罗慧买了东西,自己又去买了几包菜种,再去油厂附近的铺子称了十来斤起酥油。罗慧看着白白的固体,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雷明告诉她是奶奶用来炸馒头和菜盒子的。
罗慧知道陈秀春每到冬天就会赶戏场,她去看戏时,常常看到陈秀春生一个煤炉,炉上架口铁锅,锅里的热油会把白馒头煎得两面金黄。陈秀春等馒头好了,先把它们放到铁丝网上沥油,沥完了再用剪子剪开,塞进菜盒和臭豆腐,三样并成一份卖。
陈秀春见着村里的孩子,总会免费送几个尝尝,因此罗慧也吃过。比起外酥里软的馒头,罗慧更喜欢吃菜盒子,盒子有皮有馅,馅有时是萝卜丝豆腐干,有时是雪菜豆腐干,外皮则是面粉做的,被油炸得薄而不透,色泽金黄,一口咬下去满是油香和菜香。逛戏场的人们总是买一份这样的油馒头,再去馄饨摊上买碗馄饨就着吃。罗慧见了心里羡慕,却舍不得买,哪怕经过陈秀春身边,被她热情地塞一份,她也心里有愧,一直留到回家给父亲或是哥哥。
眼下,她看着雷明把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的油块装进布袋,再绑到后座:“奶奶今年也要去赶戏场吗?”
“嗯。”
“那她还来得及收破烂?”
雷明:“我收。”
“那你不上学了?”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雷明把她的镰刀和锯片也绑在后座,只把坐垫上的种子递给她,“东西放包里,上车。”
罗慧犹豫着:“又坐前面?”
“难道你想走回去?”
“我上次……坐得屁股疼。”
雷明一愣,嘴角半勾不勾:“上回是土路,轮胎没扎破都算运气,现在是平地,不会颠的。”
罗慧半信半疑,最后还是坐到了横杠上。她双手虚虚地扶着车把,不敢用力,雷明却照例蹬得飞快。
头顶的呼吸均匀而清晰,罗慧低着头,感觉自己像在遭难,又像在享福。车子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拐过原来的路口,她察觉到雷明在减速,而后刹车,在他停下来的瞬间,罗慧跟着他转头,看见左后方停了两辆自行车。
车上是两个身量差不多高的男生,或者说强壮得更像年轻的男人。其中一个看着雷明,眉心深皱,雷明也无声地和他对视,而就在罗慧以为自己最好先下车时,雷明却压压她的脑袋,重新上路。
罗慧后知后觉:“那个人很像……”
“像谁?”
“像上次你拿刀去捅的……”
“捅个屁,你眼睛够尖的。”
罗慧吃不准他是夸是贬,忍不住道:“你怎么老骂人。”
“我骂谁了?”
“你总是个屁个屁的。”
“……”
罗慧觉得他粗鲁,雷明却无暇反驳,只在心里揣摩胡汉刚才那个眼神,这人是想揍他,还是想喊他?
他忽然有点想折返去买副新的砖刀和刮刀,但转念又觉得胡文海那张脸估计还没被贴热。算了,等他愿意教自己手艺,再孝敬他也不迟。
第十九章
雷明骑回引桥底下,摊主正在收摊,木桌也被折好放在一旁。罗慧东张西望,没看见陈秀春。
“她先走了。”雷明加快速度,过了三岔口就往土路上拐。土路两旁种满了成熟的可以收割的大豆,罗慧的屁股则再一次受到了颠簸。
她惦记着后座的东西,雷明说:“没掉。”
“你都没回头看。”
“绑得很牢。”他后座放东西的次数比不放要多得多,心里没数怕是骑上几步路就要瞄一眼或停一停。再往前去,他看见了路边的身影,奶奶弯着腰,拉着比她更矮更宽也更重的车,闷头快步前进。
罗慧扬声叫她:“奶奶!”
陈秀春回头,瞧见两个孩子朝自己这边赶,笑着说:“我快不快?一下子走到这儿了。”
“是我们太慢了。”罗慧急忙下车,“我帮你拉。”
罗慧把包往板车上一放就要去握木头把。陈秀春被她推到一旁,心里微暖,但也有点难受,只冲雷明嘟囔:“你怎么好意思干看着的。”
“我又没四只手四条腿。”
“……”陈秀春瞪他。
雷明待会儿还有安排:“我去趟胡家村。”
陈秀春以为他要去收破烂,便让他追上往前走的罗慧,又让他把后座的东西卸到板车上:“你要去就去,但这段路陡,你帮我先把车拉到茅厕那。”
于是换作陈秀春扶着自行车,雷明顶了罗慧的班。罗慧被他莽撞一扯,也没生气,在旁边帮忙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