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39节
如此模棱两可的说辞,向知县当然不满意,直接问道:“三十匹绢、五百石米、七十万钱,可还拿得出?”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这回是真的死寂,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剩仆人端菜走路的声音。
向知县狮子大开口,让老白员外给的财货,大概在一千贯左右,而白家的浮产总共才五千多贯。
老白员外把双手放在桌下,此刻紧紧握住拳头,要不是母亲九十大寿,他估计能当场翻脸骂人。
缓了好久,他终于压下怒火,用讨饶的语气说:“县尊容秉,乡下土地贫瘠,茶园也要交重税,家中实在不剩几个。更何况,便是满额缴纳和买钱、和籴钱,也远远达不到一千贯啊。”
向弼提醒道:“尚有逋赋,西乡百姓,逋欠十年赋税,这次也是要一并清缴的。”
那些拖欠的税收,很多来自于逃户。
人虽逃进深山,户籍却没消除,一直在那儿摆着。州里也知道啥情况,大家一起糊弄呗,偶尔为了充政绩,也会加征苛捐杂税来补上。
如今,却成了向知县催税的借口。
而且州里下达公文,只让补齐前三年的赋税,向知县竟要补上前十年的税。
老白员外的打算,是让白福德五兄弟应差。
这位向知县的说法,却是直接让在座的地主们应差!
知县胆敢如此强硬,无非收了条好狗——那位反贼出身的祝主簿。
在座的所有乡绅,此刻都看着老白员外。
老白员外头皮发麻,口干舌燥道:“俺家只能拿出二十匹绢、三百石米、三十万钱。”
“好,勉强够了!”向弼当即敲定数额。
老白员外感觉全身无力,他攒钱多不容易啊,今天被逼得大出血了。
向知县又望向其余乡绅,微笑道:“诸位呢?”
乡绅们已经后悔,今天就不该来参加寿宴。
老白员外刚才被逼着应税,已经定下一个标准,谁要是敢拒绝,肯定被向知县给记住。
穷困偏僻的西乡县,连进士都没出几个,又哪里来的强硬靠山?当即估摸着自家情况,乡绅们一个个被迫应税。
向知县终于露出微笑,少不得一番嘉奖勉励。
州里下达的任务,他只需完成90%,剩下的税款可自由支配。自己拿大头,祝主簿分一些,其余扔给县衙吏员,大家都能吃得脑满肠肥。
宋代地方官,就是如此吊,比明代的同行威风得多。
当然,也要看地方,如果换成江南,这么做纯属找死,也就欺负欺负穷乡僻壤。
朱铭全程目睹精彩画面,悄悄的朝老爸挤眉弄眼。
朱院长终于见识到啥叫封建社会,做地主只能被官府欺压,还得当官才有发展前途啊。
今天被向知县强行摊派的,只是两种苛捐杂税,以及往年拖欠的田赋。至于今年的田赋,都还没有开征呢,而且还有其他苛捐杂税。
这种强行摊派,其实属于应差,完全符合朝廷规定。
被知县割肉的地主们,可找乡间小民吸血,多少能够捞回来一些。
一场寿宴,被搞得丧气无比。
……
当夜。
向知县主动找到老白员外,亲热拉手说:“白翁受累了。”
“不敢。”老白员外没啥好脸色。
向知县满脸堆笑:“白翁原谅则个,俺也是没得办法,只能借老夫人寿宴做道场。白翁摊派的钱粮,上交之时可以减半。”
“多谢县尊告饶。”老白员外心情稍微好些,但心里还是积攒了怨恨。
这位向知县,还算知道留手。
老白员外做了二十年主簿,提拔过许多吏员,这才是他的根基所在,向弼必须给几分面子。
今天在座的乡绅,估计还有几个,摊派时也能获得减半。
亲自把向弼礼送出屋,老白员外叫来长子:“放贷之时,利息降一分。再寻几个可靠奴仆,每日在各处山头放哨,发现异常立即回来报信!”
“父亲觉得会起民乱?”白大郎还真不傻。
老白员外说:“这次被摊派许多,接下来还要交夏粮。有些大户吃了亏,必让小民找补,指不定就得起乱子。只要不来抢掠俺家,闹得越大越好,能杀了那姓向的才解气!俺活了七十几岁,
第二回见到这般不要脸的狗东西!”
上一回还是十年前,蔡京清丈全国土地,西乡知县趁机瞎搞。最后搞出民乱,祝主簿就是那时造反的,钻山沟折腾几年才受招安。
第39章 八股文
老白员外,就是上白村的天。
此话并非戏言,来自赋税的压力,他直接就扛下了,村里仿佛啥都没发生。
至少,在夏粮开征之前,村民不会有任何感觉。
提起这事,白崇彦就愤怒不已:“为政一方,鱼肉百姓,简直无耻之尤!”
李含章听得有些无奈,因为他爹也是催税人,而且还是向知县的上线。
县里交给州里越多,他爹就能截留越多,朝廷对此早已默认。
向知县唯一的问题,仅仅是吃相太难看。
“不说这些,去寻朱大郎吧,”李含章避谈此事,转移话题道,“昨日听得许多经义新解,俺决定推迟回洋州,多留几日请教学问。”
白崇彦说:“朱大郎小小年纪,便已贯通三经,简直难以想象。就是不知道,他的时文写得怎样。”
李含章说:“时文定也不俗。”
“那可不一定,”白崇彦道,“就说洋州书院的守道兄,俺与他学识相当。可写起时文来,却总不如他写得好。”
李含章叹气道:“俺也是这般,时文上不去,考进士总差了一些。”
一路闲聊着,两人结伴出门。
至于郑泓,这胖子还在睡懒觉,连早饭都不起来吃。
来到沈有容家,老远就闻到一股粪臭味。
白崇彦走近了一看,瞬间捂鼻退后。
好家伙,肥土堆本就掺了鸡粪,此时竟用水往上淋。淋了水还不算,就像搅拌水泥一样,把堆出的粪土给拌匀,然后直接上手搓粪土团子。
贯通三经的小朱秀才,此刻坐在茅房屋檐下,飞快搓着粪土球,双手沾满了尿粪。
“这这这……实在有失体统。”白崇彦惊呼道。
朱铭双手还在继续干活,扭头回望,一脸无奈:“我也不想啊,这是仙人传授的法子。”
李含章无语道:“仙人就授你搓粪球之法?”
“不是授我,而是传授给我爹。”朱铭纠正道。
这仙法,太不堪入目了!
两位公子退得老远,总觉眼前场景不真实,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
好大一个粪土堆,全都得搓成粪球。
父子俩都在搓,等搓好四五十个,朱国祥就往粪球里,仔细点下玉米种子,然后搬去菜畦当中。
沈娘子家的菜畦,已被全部平整出来。
点了玉米种的粪土球,被朱国祥整齐码放在平地。旁边还放着个筛子,筛出细土淋在粪球上,又撒上一些草木灰,接着泼水浇湿就算完事儿。
如果气候温暖,再过二三十天,从粪球里长出的玉米苗,就能挑到山地里去移栽。
如果遇到降温,须得等三四十天。
朱铭这种跳脱的性格,让他搓一上午粪球,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没办法,必须忍着,就当锻炼意志力。
唉,还是做官来钱快啊,种地发家太特么费劲了。
白崇彦和李含章,都没见过这种播种方式,虽然极为嫌弃,却又忍不住想看。而且一看就是两个钟头,颇有成年男子围观挖掘机的神韵。
直至中午时分,粪球总算搓完。
朱铭把双手洗了又洗,老有洗不干净的错觉,不禁悲从中来——他的两位女朋友,就这样被无情玷污了。
李含章拿着时文上前,距离一米多就停下:“成功贤弟,可否为愚兄看看时文?”
三分请教,七分考教。
如果朱铭不擅长时文,李含章反而心理平衡了。就像遇到一个尖子生,数理化科科满分,结果发现他的作文,跟自己一样写得普通,这多少能让人感觉舒服些。
“我也不太懂时文,随便看看。”
朱铭顺手接过,抄了张板凳坐下,认认真真阅读起来。
读罢,朱铭好奇问道:“你做经义文,可有什么固定格式?”
李含章详细说:“破题,原题,讲题,使证,结尾。破题俺颇擅长,使证则力有不逮,总不能做得进士文章那般畅快。俺的时文老师,也多番纠正过,只是……只是写起来就容易生乱。俺去京城考了两回,越考越艰难,老师都不知该怎样教了。”
朱铭当然不会写八股文,但他知道八股文的流程,而且欣赏过一些明代奇文。
仔细对照格式,此时的经义文,已具备八股雏形,只不过叫法不同而已。
经义文:破题、原题、讲题、使证、结尾。
八股文: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大结。
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正式议论部分,宋代经义文可以随意发挥,而明代八股文细分了好几个步骤。
朱铭不知道该怎么说,又问:“可带了范文?”
白崇彦递上《时文选编》:“近十年的好文章,都在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