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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穿越指南 第1056节

  一个叫做荣竦的淮南省参政说:“还是依照朝廷制度最妥当。”
  聂问提出不同意见:“就算按照朝廷制度,也该先让楚州府法曹来查,哪有按察司直接把案子揽去的道理?”
  黄士廉说:“若遇到重大案件,按察司有权出手接案。此次乡民在省城聚集上千人请愿,若非郭都指带兵驱散,后续人数还会越聚越多。民情无小事,已属重大案件,按察司亲自审理并不违制。”
  此言有理,聂问立即闭嘴。
  燕焘却拿出一份临时任命书,亮出上面的皇帝印章和督察院印章:“本人奉命巡察淮南,若遇重大案件,可召集淮南各级官员协助调查。此案,督察院接手了,就在这布政司审理。”
  黄士廉变得表情冰冷。
  巡察御史和地方按察司,一般都会互相给面子。
  这是因为,按察司轻易不愿得罪督察院,而督察院也需要按察司配合办案。
  别的事情不说,把案件放在按察司审理,这是对按察司基本的尊重。如果不这样做,等于公然翻脸,表明御史不相信按察司,甚至怀疑按察司自身已经涉案!
  燕焘的表态,瞬间让屋内许多官员色变,意识到淮南可能又要人头滚滚了。
  燕焘起身踱步,走向大厅的主位。
  左布政使杨谙也站起,把自己的座位让给燕焘。
  燕焘作揖说道:“请两位布政使陪审。”
  杨谙和张肃作揖回礼。
  燕焘又说:“请聂知府做此案的掌书记官,再请诸位参政、参议做书记官。至于按察司官员,请协助审理。”
  被点名的几人站起,朝着燕焘作揖。
  众人各自坐定,笔墨纸砚很快备齐。
  燕焘说道:“传山阳县属吏万长盛。山阳县其余官吏,手中若无重要政务,通通前来布政司听候传唤。”
  很快,山阳县诸多官吏聚集到布政司。
  却有一位文吏过来说:“万长盛因为差办移民之事,这几日劳累过度已然病倒。”
  燕焘大怒:“死没死?”
  文吏回答说:“只是病倒。”
  燕焘说道:“死了也要把尸体抬来过堂!”
  又过一阵,万长盛被抬来,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燕焘问道:“可是你下乡收取免役钱的?”
  “咳咳咳咳咳……”
  万长盛先是一阵咳嗽,被同事扶着艰难回答:“没……没有。”
  燕焘指向陶定安:“你可认得此人?”
  万长盛虚弱的扭头仔细查看:“认得……他是山阳县末口乡第二保的保长陶定安。我带人下乡去贴告示,贴完告示又寻保长们安排移民。我还拿着一份未贴的告示给他看,说此次移民不收任何钱粮,被选中的移民还能拿两贯安家费。”
  “他撒谎!”
  陶定安顿时急了:“他说按户口来算,一户要交三百钱免役。这还只是小户,富户按照家中财产,必须拿出五贯到五十贯钱。前宋都没收这么狠的,他们仗着大明百姓富足,苛捐杂税是越收越狠了!富户看了告示,都不愿给足免役钱,只念在面子上随便打发我几个。小户更是一文钱也不给,宁愿被选中做移民也不给。百姓不给免役钱,我们做保长、甲长的就要掏钱补足啊。我家哪有恁多钱来补?”
  万长盛依旧虚弱无力:“御史相公,我们若是下乡乱收钱,怎会把告示也贴出去?我亲自带人贴的告示啊,告示上写明了不收钱,我胆子再大也不敢胡来。”
  燕焘问道:“陶定安,你可有证据?”
  陶定安只觉浑身冰冷:“他们乱收苛捐杂税,又怎会留下证据?每次都是放话要收多少。”
  万长盛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哭嚎道:“御史相公,你可要为我们这些小吏做主啊。这些保甲长目无王法,打着官府的旗号盘剥乡民,还把脏水泼到我们这些小吏身上!”
  此言一出,跟陶定安一起被抓的那二十多人,全都变得激动起来破口大骂。
  因为,他们当中有许多也是保甲长。
  一旦不能把贪官污吏干掉,他们就成了乱收税的罪犯,而且是打着官府旗号乱收税。轻则坐牢,重则斩首!
  燕焘继续问保甲长们:“官差不留下完税凭证,让你们乱收税就真敢乱收?你们不怕担责问罪吗?”
  陶定安还没开口,就有一个甲长说:“哪个保,哪个甲,若不把钱给足,保长甲长事后就会遭报复。”
  “怎样报复?一一说来。”燕焘问道。
  陶定安说:
  “国朝虽然摊丁入亩,不再免费让百姓服役,就算寻常徭役也会给工钱。但若是跟水利、军事有关,有时还是要免费服役的,官府只提供一些口粮。”
  “若哪个保长得罪了官差,就给全保的乡民,安排最苦最累的差事,给的口粮也陈米里掺沙子,而且还用小斗量米来克扣。如果遇到朝廷打大仗,还会征发民夫运粮,那些官差也专门挑看不顺眼的征发。”
  “还有赋税。长江和运河沿岸的几个省,为了保证漕米充足,不准全部交钱抵税,每个县都有粮额。山阳县也有粮额,若是得罪了官差,就会被反复刁难折腾。一会说粮食不够干净有石子,一会儿又说粮食没有晒干。乡民把粮食搬到城里应税,不合格就得搬回去。来来回回搬十几趟,能把人活生生折腾死!”
  “这还只是官面上的报复。”
  “北神镇的东边有一个甲长叫吴恺,因为得罪了官差,儿子被人诱去赌博,欠下赌债把他逼得倾家荡产。”
  “下游乡有个保长叫郑霖,家里开着豆腐作坊,因为得罪了官差,被地痞找上门来说豆腐吃坏肚子,硬拉着去县衙吃官司。那些官差在豆腐坊里,栽赃搜出坏掉的豆子,又让很多地痞说吃坏豆子让赔钱。最后逼得郑霖贱卖豆腐坊和十多亩地,这才把官司给了断,豆腐坊和良田也被他们买走了。”
  “还有青涧乡……”
  第1072章 电报请来王命旗牌
  保甲长们因为交税和应役,经常私底下碰头,有着属于自己的小圈子。
  这些人最熟悉底层,四里八乡出了啥事,他们都非常清楚。
  随着一桩桩案件捅出来,坐在旁边陪审的左布政使杨谙,刚开始还面色从容绷得住,但很快脸上就有惊容一闪而过。
  两宋时期,户籍在四川的杨姓之人,约占全国杨姓的四分之一。
  杨谙出自眉山杨氏。
  他最初属于高景山的嫡系,高景山病逝之后,又倒向张根受到提拔。
  随着张根退休归乡,此系渐渐演化为江西派,杨谙融不进去核心圈子,于是又朝着李含章靠拢。
  二十三年时间,杨谙从一个前宋举人,稳步高升为淮南省左布政。他自然是有卓越政绩的,否则李含章想提拔也难;而且非常清廉从不贪污,每一次贪腐大案他都能躲过。
  随着官职越来越高,杨谙依旧保持清醒,并没有忘乎所以飘起来。
  在杨谙的掌舵之下,淮南省没什么大问题。人口越来越多,赋税越来越多,工商业越来越繁荣,百姓的整体生活水平也在提高。
  这是一位合格的官僚。
  但他站得太高,一览众山小,只能看到山峦轮廓,看不清山里的花草树木。
  杨谙知道楚州李氏有问题,他还好几次派人传话,让李孝俭悠着点别乱来。他觉得楚州李氏世代书香,而且还有族人做首相,再怎么搞事情也有底线,不会弄出那种捅破天的大事儿。
  比如陶定安最开始说的那些,放在杨谙的眼里就都是小事。
  直至陶定安说出一桩案子,杨谙才终于明白难以收场了。
  “楚州有个沙河会,最初是一帮纤夫结社互助。后来有个叫姚光祖的纤夫做了会首,这沙河会就很快变了模样,控制着从宝应到淮阴的运河。沿岸的苦力、船工、纤夫,都必须交钱入会,否则就找不到活干。”
  “他们最初只是欺行霸市,有‘贵人’提携之后,开始做拦截商船的买卖。官船、漕船他们不敢拦,背景很硬的商船不敢拦,其余的过往船只都敢拦。”
  “他们每次都不会拦错,晓得哪条船能惹,哪条船万万惹不得。被拦截的船只,若不给钱就要倒霉。两年前有一条商船失火,官府查出是船工打翻油灯引燃的,但跳河逃生的船员都说看到了歹人。这件事情早就传遍楚州了,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我也认识一些船工和纤夫,据他们说,沙河会还帮忙走私淮盐……”
  都指挥使郭雄终于忍不住,厉声怒喝道:“一派胡言!我亲自坐镇省城严查走私,那沙河会怎敢在眼皮子底下运私盐?难不成,末口钞关的官吏也帮着走私?”
  分管商税的淮南省参政赵墩连忙说:“别的我不清楚,末口钞关不可能帮忙走私,御史若不信随时可以严查。”
  陶定安已经彻底豁出去了:“确实跟钞关没有牵扯。入了沙河会的纤夫和苦力,会在走私船过钞关之前,就分批把私盐带回家里,夜里从野外绕过钞关,在沙河乡的沙湾村重新装船。那里的村民都知道这事,有时候为了赶时间,甚至会雇佣村民帮忙装船。”
  “小民的家在末口乡堰河村,隔壁就是沙河乡沙湾村,小民的妻子也是从那边嫁过来的。有一天晚上,小民走亲戚住在岳父家里,亲眼看到那些人在河边装船。”
  燕焘问道:“淮南盐价便宜,肯定不可能在本地销售。他们费这么大劲走私,你可知道最后是卖去哪里?且换个说法,走私船是去北边还是西边?”
  “往西边去的。”陶定安说。
  “那就是卖去河南或两京。”身为御史的燕焘,都被这事儿给吓了一跳。
  为了保证各产盐区协调发展,食盐生产出来不能随便乱卖。
  河南省和洛阳、开封,那属于鲁盐的销售区。
  这些家伙走私食盐,而且还往河南方向运,已经违背了朝廷的食盐专卖制度。
  而淮南省的各级官员,只要不把自己牵扯进去,就算知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因为这有利于淮南经济发展,甚至惠及淮南的许多商贾和百姓,至于吃亏的当然是山东盐商和盐工。
  左布政使杨谙,此刻表情平淡,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他以为李孝俭只是拦截商船收点过路费,万万没料到那些家伙胆大包天,竟敢杀人越货和走私食盐!
  杨谙对钱财并不过份看重,认为只要够用就可以了。
  他直至现在也想不明白,李孝俭靠着运河捞了那么多,为啥还铤而走险收取苛捐杂税?征收免役钱的影响太坏,涉及的老百姓太多,稍不注意就要闹出大事,而所得钱财还不如多走私几船食盐。
  收益低,风险大,李孝俭不缺那点钱,非要伸手是为了什么?
  这种行为在杨谙看来,就像一个家财万贯的富人,硬要跑去抢乞丐讨来的剩饭,而且那乞丐手里还拿着刀子。
  还是那句话,杨谙爬得太高,已经脱离基层了。
  李孝俭并非一个人,而是代表一个群体。
  李孝俭自己或许看不上那几个钱,但跟他同流合污的官吏却馋疯了。此人黑白两道通吃,想收手都收不住,他虽然已经吃饱了,但底下的人还饿着肚子呢!
  就像杀人越货这种事儿,李孝俭是严令禁止的。
  可某位客商太不给面子,把沙河会的老大给得罪了,沙河会一怒之下烧船抢劫。李孝俭对此能怎么做?也就事后把人叫来怒斥一通,然后动用人脉给沙河会平事儿,毕竟他还要依靠沙河会走私食盐。
  而这次违规征收免役钱,也不是李孝俭本人发起的,是府县两级那些胥吏在搞事儿。
  聂问派人广贴告示之后,李孝俭已下令不得乱来,府县两级官员也严厉斥责。可那些“穷”疯了又胆大包天的胥吏,却根本不听上头的训诫,还逼着大户把钱送到李孝俭的家里。
  李孝俭闭门不收,诸多大户被吓得更厉害,直接跪在李家偏门外哭嚎。
  他养的狗太多,绳子又拴不住,总是出去乱咬人。
  他当然不是冤枉的,因为这些狗的嚣张气焰,就是他经常放出去咬人而养成。
  以前咬伤咬死无数人,都没有获得应有惩罚,于是那些狗就产生错觉,不管怎么乱咬都有主人罩着。他们的主人是万能的,没有不能摆平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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