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或许是因为还在成长期,也或许是因为这具年幼的身体已经经历了太久磨砺,小虎竟没有出现明显的中毒反应,相反,到了凌晨,寒战被控制住了。
  “这是好的迹象。”李明夷仔仔细细地检查过,小虎其他的生命体征依然平稳,他对王五女道,“热峰开始下降了,红斑也没有再扩大。”
  这也就意味着雷公藤中的有效成分——雷公藤多甙开始发挥作用了。
  王五女用颤抖的手捂住胸口:“苍天保佑。”
  这一夜过得还算平静。
  已经接近四十个小时不休不眠的李明夷也蜷缩在有些漏雨的茅棚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来送粥桶的,照旧是行济。
  他看着胡子拉碴、眼圈黑沉的李明夷,不由摇首而笑:“怎么样,你救的人活了吗?”
  “活着。”回答他的,是简明扼要的两个字。
  不是活了,而是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治愈的希望。
  行济啧啧两声,倒也没再劝阻,只评了一句:“疯子。”
  当晚。
  “今日我摸着,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烫了。傍晚的时候,小虎还睁了会眼睛,吃了口粥。”王五女的声音带着欣喜,又不敢太过激动,双手合拢放在胸口的位置,虔诚地祈祷。
  李明夷亦颔首:“只要再熬过明天,就算是脱离生命危险了。”
  回到茅屋,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入睡。
  雨又下了一夜。
  不知几时,昏黑无边的夜忽然明亮起来,周围的雨声悄然散去,只剩凛凛的风刮着脸。
  李明夷感到胸口压着沉甸甸的东西,身体在不住下坠。
  他下意识地抬头。
  那张被大火焚烧过的脸,骤然出现在视野中。彻底改变他人生轨迹的罪魁祸首,正站在窗边,冷冷地俯视他的坠落。
  为什么?!
  他睁大眼睛,想要呐喊,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仿佛听到他的心声,李明夷看到对方僵硬的嘴唇微微张合——
  “郎君,李郎君!”
  急促的呼唤声,令李明夷弹簧.刀似的迅速折起上半身,在噩梦中陡然睁开眼睛。
  王五女正站在他身旁,一头的雨水,从她脸颊不住滑落。
  “对不住,李郎君,本不该打扰您休息的。”看到对方一脸疲倦的神情和额头的冷汗,便知道他这阵子为了自己娘俩已经没睡过一次好觉。
  但她实在放心不下:“可是小虎,小虎他……”
  李明夷迅速地起身,披起白大褂:“不要急,说清楚。”
  王五女一边疾步往院中走,一边快速将情况道明。
  “昨晚您看过小虎之后,他又醒了一次,喊渴。我便给他喂了几口水,谁知他喝了之后竟马上吐了。我便整夜瞧着,他从一个时辰前就开始拉肚子,拉了足有四五次,又吐了两回,精神也不济了。我实在是怕,所以,所以……”
  “不要紧。”李明夷简单地安慰一句,眼神却不觉凝住。
  胃肠道副作用,药物最常见的副作用之一。
  是因为药物本身?杂质?还是病程变化?
  思索间,两人很快返回屋子。小虎正安静地躺在地面的麻席上,小小的脸上额头皱起,像是竭力在忍耐着难熬的滋味。
  “呕……”
  终究是没忍住,他脖子一扭,挣扎着往外挪了几寸,猛地吐出几口带着泡沫的液体。
  “小虎!”王五女赶紧上前,托着儿子的身子,替他抚抚背脊,试图让他好受一些。
  李明夷却在地上的秽物面前蹲下。
  他捡起地上的草枝,仔仔细细地扒着那带沫的液体,神色认真得像是在观察一锭金子。
  接着,他问王五女:“他排泄的粪便和尿液还在吗?”
  “在,在,您之前嘱咐过,要留给您看,所以我都装在罐子里。”说话间,王五女起身去角落端了两个残缺的瓦罐过来,放在李明夷面前。
  排泄物的气味散发出来,两个瓦罐里的东西在雨天潮湿的空气里泡了一宿,味道简直比沼气池还可怕。
  李明夷抬眉眨了眨眼睛,顶着那股沁入肺腑的恶心,同样用草枝检查了一遍。
  “还好,胃液和大便中都没有消化道出血的迹象。”他的话,令王五女安心不少,不过很快她便听见对方继续开口。
  “但是他的大便已经接近水样,尿色变深。”一边说着,李明夷一边掏出听诊器和瞳孔笔,分别检查他的心肺和瞳孔,最后伸手展开他的眼睑,观察上面的血丝,得出结论——
  “皮肤黏膜干燥,弹性变差,但血红蛋白没有下降,结合其他症状,这是呕吐腹泻导致的脱水。只要症状能控制住,可以继续用药。”
  “脱水?”
  尽管不太明白这个词的具体意思,不过从字面理解,也可以意会一两分。王五女立即联想到办法:“那是不是给他灌水就行了?”
  李明夷摇头。
  “只是水不行,需要给他补充口服糖盐液,以免电解质失衡。”他环顾一周,似乎在寻找什么,“你这里有糖和盐吗?”
  “糖太贵了,我没买过,不过盐是有的。”王五女马上在杂物里搜寻,最后翻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罐子,把它递给李明夷,“这样,可以吗?”
  “可以试试用米汤代替糖补充能量。”李明夷接过盐罐,用里面的木匙刮去表面浮灰的一层,从已经因潮湿而结团的盐块里剜了半匙大小,思路并未因疲惫而阻滞,“比例是一点七五克的盐,配五百毫升的米汤。你现在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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