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谢望立即跪下:“这是民间引荐的医生,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太守公恕罪。”
  “罢了。”既然是平头百姓,郭纳也不打算为难。
  他看上去仍很虚乏,勉强打量对方一眼,吩咐了一句出去,便再次将眼睛闭上。
  仆从毕恭毕敬地向李明夷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明夷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问:“太守公是否觉得左腹胀痛?”
  床榻上的人没有回答。
  “郎君,太守公乏了。”看在谢望的面子上,仆从好言相劝,“你先回去吧,此事我等会禀明谢公,必少不了你的赏赐。”
  李明夷不仅没听劝,像想起什么,倒向他提问:“太守是不是一直没有怎么小解?”
  这个有些私密的问题,仆从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就在他犹豫之际,却见李明夷再次伸出了手。
  但还没触碰到病人的身体,他忽而停住了动作。
  “郭太守。”李明夷以最大的理智克制着情绪,“我怀疑你脾脏延迟破裂,能否让我再触诊一次?”
  “延迟破裂?”谢望下意识地出口,随即将目光投向病榻上的郭纳,见他并未反应,才压低声音示意李明夷,“什么意思,你说。”
  李明夷知道他已经尽量在帮自己争取机会,用最简单易懂的语句解释道:“外伤后,脾脏可能一时无碍,但在两天后开始破裂出血,以外在看,便会有腹痛、腹胀、小便减少等情况。如果有这种情况,即便一时无恙也须尽早处理。否则拖延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刚才他很清楚地触碰到一个左上腹的包块。
  他不确定这是脾破裂引起的还是病人原有的肿瘤。可问诊不配合,陪护不合作,很难仅凭一次查体就下定诊断。
  直到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郭纳才再次睁开眼睛。
  清晰的疼痛,正从他左腹的位置袭来。一开始他只以为是胃病犯了,可对方所提的每一条症状,都能和他一一对应。
  他虽在病中,语气却仍见威严:“你究竟是何人?”
  “我叫李明夷,是个医生。”对面的年轻人,用语不敬,但眼神很恳切。
  郭纳记得听过这个名字:“此前风闻的植皮术,就是你所为?”
  “是。”回答的是一旁的谢望,“李郎君的医术,在官医署之上。”
  似乎有些被打动,郭纳垂眸谨慎地考虑着:“那么照你所说,如果是脾脏出血,又该如何?”
  脾脏是造血器官,血流丰富,一旦破裂,很可能大出血引起休克甚至死亡。在没有输血技术时,最能确保安全的方法就是——
  “手术。”李明夷知道这些概念解释起来对古人而言更难理解,直接抛出了答案,“切去脾脏,就能保住性命。”
  郭纳苍白浮肿的脸上划过一抹震惊之色:“你要取本官的脏器?”
  “唯有舍小才能保大,还望太守公三思。”
  在他面前,这个自称医生的郎君实在算是年轻,可投向他的目光却无比严肃。
  若真如他所说的一般严重,那未必还有三思的时间。
  但郭纳还有一个问题。
  “如若要取掉脾脏,岂不是要剖开腹部?”他沉顿片刻,虚弱地道,“本官自认不比关云长,生受不住刀割之痛。”
  见对方态度软化,李明夷立刻道:“有一种叫甜油的药,只要吸上几口就可以麻醉,手术的过程不会痛苦。”
  现在不知道腹内情况,要经消化道的口服汤药危险性太大,所以只能选择刚开发出来的吸入麻醉。
  但甜油这个词,对郭纳而言甚是陌生。
  “这个甜油,先生以前也用过?”
  李明夷点了点头。
  郭纳能分辨出他眼神中不作伪的诚实,于是追问:“那么是否顺利?”
  这个问题,却让李明夷缄默片刻。
  旁听至此的谢照握紧了手掌,想要提醒他——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人的性情他太清楚了,就算此刻他拔刀过去,也不能阻止对方说出实话。
  “不顺利。”果然,李明夷还是选择了坦诚,“甜油有抑制呼吸的可能,目前已经出现过一例。”
  郭纳倒不意他的直白。
  他缓过一阵疼痛,接着问:“那先生一共用过几次?”
  “在人身上的话,是一次。”李明夷随即补充,“但在动物身上不止十次,都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谢照绝望地默叹口气。
  他想到李明夷不会撒谎,但没想到他能坦白得这么彻底。
  任谁听了这话,都得打退堂鼓啊!
  果不其然,一听到这个回答,郭纳刚刚下的决心便动摇起来。
  他沉肃地看向面前无畏的青年:“你只用过一次,却敢用在本官身上?你可知道谋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责?”
  李明夷还真不知道,大概能猜出是株连九族之类的。
  反正他也没有九族。
  在他眼里,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守官只是个病人,虽然难缠了些,但理当有知情同意的权力。
  “是,我只用过一次,但是为救人,绝非害人。”该说的都说完了,李明夷自问已经尽力。
  郭纳的面容在这一刻显得更加苍白。
  数十年的沉浮起落,让他可以很容易地分辨出一个人是否在说谎。而这位在陈留小有名气的游医,其身上从容镇定的气魄,绝非普通的江湖术士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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