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据说,这个李猪儿从小就被阉割,一直谨小慎微地侍奉着脾气暴戾的安禄山,对主人多年的责打积怨已深,才趁着他术后完全看不见的时候下了毒手。
  一个曾经搅动风雨、掀起巨浪的传奇人物,在短暂地登临天顶后,就以这样一种近乎笑话般的潦草收场走下历史舞台。
  听到这个不算意外,却格外仓促的消息时,李明夷心情不可谓不陈杂。
  早上还沉浸在重见光明的喜悦中,晚上便见了阎王爷,总以为得到天意的安禄山却被老天爷玩弄了一次。命运无常得公允,不会以人类擅自划下的尊卑而偏袒任何人。
  而这番从严庄口中说出的“真相”,燕大臣们能否相信还未可知,他总觉得有些许的违和感。
  “奇怪。”就连林慎也察觉出一种微妙的不合常理。
  他费解地一摊手:“你们想,李猪儿这人跟了安禄山几十年,要报复早就该动手了,何必等到今天?”
  大半辈子都忍过了,有必要在对方将死之年拿自己的一条命去刺杀泄愤吗?
  他越想越觉得蹊跷:“可若说是严庄收买了他,那做得未免也太显眼了吧?”
  谢望不作声地颔首,似乎同样不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严庄公布的那套说辞很难令人信服。
  林慎说的也不无道理。
  此人处心积虑想让安禄山死于手术,正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若是假借别人之手,那个替死鬼应该和他关系越远越好。
  身为安禄山身边的得力宦官,李猪儿的人际关系很容易被清查。只要史思明等燕朝大佬稍微动动脑子,就能联想到此事的最大获益人,进而从这条线索上挖出不少内幕。
  谢望以指节慢慢叩着桌案,眼神陷入思忖:“如果他想铤而走险,此前大可不必浪费时间来游说我们。严庄此人城府颇深,绝不可能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
  说到此处,他下意识抬眸看向李明夷,似乎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遗憾的是,李明夷也不清楚这段历史的细节。
  但从逻辑上推断,有一点可以肯定——
  “如果幕后之人是严庄,一定是有什么变化让他决定临时出手。”
  甚至不惜冒着被集火一身的风险,匆匆布出满是漏洞的局,也要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
  落后的交通和高度的集权会让通讯延搁,掌权者的消息远远比普通人灵通,严庄提前通晓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
  李明夷若有所思地望向北面。
  一夜风雪后,曙光从天际的一线浮出。在白茫雪地的映照下,黑沉的阴云逐渐被耀目的光线穿透、照亮。
  会是他想得那样吗?
  正当三人讨论着昨晚那出意外时,一阵雷霆般迅捷而肃杀的脚步声已经包绕过来。持着长枪的燕兵,不由分说地亮出兵器,用刃尖将三个手无寸铁的医者分开。
  为首的燕兵昂着下颌,宣布出代摄一切事务的严庄刚刚发布的命令。
  “此案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
  安禄山一死,他们便失去了利用价值,重新沦为阶下囚也是可以预想之事。只是没想到严庄百忙之中还有心思马上料理他们,可见当日被李明夷和谢望气得多深。
  说是走一趟,对方却并未真的将他们下狱或提审,而是把三人分开关押至守备更森严的房屋。
  涉案显然只是个借口,手术已经被严庄本人揽成功劳,除非他想把自己也牵连进去,否则绝不会主动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杀人灭口倒是很有可能。
  然而一连等了三天,李明夷没有等来落下的铡刀,反倒是被一日两餐好吃好喝地养着。
  有免费的饭吃,他也不推不拒,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严庄留了他们的性命肯定不会是为了消耗粮食,对方迟早还会现身。
  果然,在安禄山被刺后的第四天,已经位极人臣的严庄迟迟地登门。
  “看来李郎近来过得不错。”
  站在随行的卫兵前,他久久打量着眼前这位一次次激怒自己的年轻人,并未急于发难,反而徐徐露出欣赏的神情。
  只是这回,严庄欣赏的是自己的胜利果实。
  如今他终于实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夙愿,那滋味甚至比预想得更加美好。和凶残狡诈的安禄山相比,刚刚被推上皇位的安庆绪就像一只才出窝的小狼崽,连牙口都没有长齐,只能躲在他的庇护中颤抖。
  他严庄实际上已经成为了这个帝国的新主人。
  压抑了数十年的野心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权力仿佛滋生出了他的第二次青春,让他常年卑躬屈膝的身姿重新挺直,奴颜媚笑的面孔变得威严。
  李明夷端然站立在他充满得意的目光中,同样毫不客气地注目过去。
  仅仅几日不见,对方简直像是换了个人,此前的种种疲态一扫而空。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属于中原人的黑色眼眸,在一群燕兵的拥护中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被一个囚徒这么堂而皇之地审视着,严庄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去,神情也变得冷硬。
  “你看见了什么?”
  李明夷直言不讳:“我观阁下舌红苔白,牙齿酸腐,胃肠恐怕不太好,最好还是节制饮食,否则会消化不良。”
  严庄哼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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