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身旁的士兵马上将他倒下的身躯翻展,焦急地喊了两声将军。
  回应他的却只有困兽般的嘶吼。
  仆固怀恩脸色越发涨红,嘴唇近乎青紫。
  似乎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对抗,他竟一把丢下陌刀,五指狰狞地掐住自己的脖颈,仿佛想将它直接撕开!
  不通医术的死士只能无可适从地看着这突发的一幕。
  前有大雨,后有追兵。
  现在连主将都突然倒下。
  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何事的士兵们绝望地跪在雨中,看着彼此精疲力尽的面孔,神情麻木而安静。
  他们没有辜负自己的使命,奋战到了最后一刻。
  可是黎明,还会再亮起吗?
  “吁,吁——!”
  正当所有人焦急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慌乱的勒马声,忽然从背后的渭河上传来。
  一匹模糊的马影,仰头长嘶,笔直朝他们奔来!
  竟敢单枪匹马地追击。
  刚刚还陷在绝望中的士兵们,马上警惕地抽出陌刀,要让这胆大包天的燕兵血债血偿。
  “等等。”和他们并肩的一个青年士兵却豁然起身,扬手向那马匹挥舞起来,“这里!”
  “他不是燕兵。”不待其他士兵向他抽刀,凌策擦了擦眼上的冷雨,颤抖的声音带上一丝希望。
  “那是我们的军医。”
  熟悉的声音穿破雨夜,让正和缰绳奋战的李明夷怔了一怔。
  身下的战马仿佛也明白主人最后的指令,不顾流血的后腿,一个大跳冲向人群。
  看见郭旰的玄马,士兵们一个个放下兵刃。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地喊了声:“快来!”
  李明夷来不及应声,便被马背用力一颠,整个人被惯性往前甩去。
  凌策一个箭步上前,接住那道从马上飞跌下来的身躯,直接把他拽向正蜷缩在地的仆固怀恩。
  已经用尽力气的黑马轰地倒下,身躯在血泊中抽搐两下,湿润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漆黑的彼岸。
  “将军一上岸就忽然这样了,你快想办法!”来不及寒暄,李明夷马上被带到主将面前,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湿淋淋的狼狈面孔上,等着他开口给出一个答案。
  李明夷抹去脸上的冷雨,抛下所有恐惧与悲痛,立刻开始查看伤员的体征。
  他一把掀开那沉甸甸的胸甲,将已经湿透的听诊器探了进去。
  过速的心跳声砰砰敲着耳膜。
  呼吸的声音却在明显地减弱,一声声哨子般的急促声响充斥在听筒中。
  李明夷的神情骤然变得僵硬,马上将他剩下的里衣也揭开。
  看到眼前的一幕,众人的神情皆是大骇。
  那伤疤累累的胸膛正艰难地起伏,像有个漩涡在里面吸引似的,皮肉深深地陷进骨骼的缝隙中,锁骨和胸骨明显地凸现,一根根肋骨都历历可数。
  这具身体显然正濒临窒息。
  李明夷的眼神更加凝重。
  喉鸣音、三凹征,所有的体征都指向一种极为凶险的呼吸道急症。
  ——喉梗阻。
  渡河的时候,冰冷的河水刺激到了本就有炎症的咽喉,引发出急性而致命的喉头痉挛。
  来不及细思,李明夷靠着临床积累的本能,立即开始清理他气道中的泥沙,接着用双手用力托起他的下颌,试图协助打开气道。
  被窒息感折磨的将军,似乎并未因这一系列的操作感到缓解,哆嗦的嘴唇越发紫涨,紧握的手也慢慢从颈部往下滑去。
  病人的意识和气道状态明显不足主动恢复。
  “帮我掰着他的嘴,把舌头拉出来。”吩咐这句话后,李明夷开始在腰间摸索其他能用的器械。
  瞳孔笔、手术刀、几根穿好线的金针,还有个装着鹅毛管针的铁盒。
  虽不知道军医究竟准备做什么,可情势紧急,也只有相信他了。
  两个士兵依言照做:“好了,接下来呢?”
  “保持。”
  一枚带着长线的针从舌尖后半寸处贯穿,利落地把被牵出口腔的舌头拉住,固定住一片撩上来的衣甲上。
  看到这个操作的士兵们不由眉头紧皱。
  最为他们崇敬的将军,现在竟落到这样不堪的境地,还要被拉出舌头摆出厉鬼般的样子。
  李明夷却无暇去关心他们的表情。
  拉出舌头是防止舌后坠梗阻气道,同时也是为了避免接下来的操作中,病人咬破自己的舌头,引起呛咳。
  他用手掌抵住伤员的下颌,中指和拇指在暴露出的咽喉上顺行摸索,很快感受到一道夹在两个软骨中的柔软缝隙。
  环甲膜,因其柔韧的组织结构,很容易被锐器突破。
  这个在气道中的弱点位置,却是人体留给医生最便捷的抢救路径。
  定位完成后,李明夷将铁盒打开,取出浸泡在酒精中的鹅毛针管。
  粗大的针身,对于血管而言过分粗暴,可用在穿刺上,却刚好可以保证气体的通过。
  从那只被炖成肉汤的大鹅身上薅下的羽毛,竟成了这一刻为仆固怀恩保命的关键道具。
  “你想做什么!”
  尖锐的针管刚刚抵上皮肤,一排明晃晃的刀刃就齐齐逼了过来。
  士兵们用冰冷的眼神警告李明夷立刻停下。
  他们虽不通医术,也晓得那是人的咽喉,如此粗硕的一针下去,将军还能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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