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林慎抿紧了嘴。
  “快点结束手术。”谢望将刚刚拿起的手术刀递回给身侧的主刀医师,若无其事般拉起弯钩。
  李明夷以眼角的余睱瞟他一眼,不再浪费时间,以熟练的手法开始一一离断吻合坏死肠道。
  半个时辰后,这场特殊的手术终于宣告结束。
  等待陈五功苏醒的片刻,林慎再一次看向已经被白布盖住的切除物,不禁低叹:“老天爷真会作弄人。”
  这回李明夷倒没有直接反驳:“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林慎展开双眉,认真说道,“同样是父精母血而成,他们一个长大成人,一个却成了怪胎,岂非不公?”
  原该是兄弟的两人,却在母体内相争,羸弱的那个为胜者吞噬,无知觉间又险些害死未蒙面的全家。
  林慎心情越发复杂:“原来一个人的命数早在娘胎里就已经开始了。”
  命数?
  李明夷视线转动,注视向正在被对方归纳的手术器械,眼底的某处似乎被这个词所触动:“或许比那更早。”
  “嗯?”林慎歪了歪脑袋。
  比那更早……是什么意思?
  正当他打算继续追问时,耳畔忽然传来轻微的一声呻吟。
  躺在手术台上的陈五功唇角嗫嚅两下,缓缓睁开眼睛。
  雪花般的视野一点点清晰起来,出现在头顶的,赫然是三个白布蒙面、头戴白帽的硕大脑袋。
  这一瞬陈五功几乎心跳骤停,卡在嗓子里的那句话脱口喊出——
  “救命啊——!!”
  仰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少年,正抱着手臂昏昏欲睡,耳膜骤然被这么一震,整个人险些跳起来。
  接着,便听见里面乒乓一阵挣扎。
  阿去扭着脖子,奇怪地望那紧闭的大门瞥去。
  所谓手术……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吗?
  “原,原来是李郎。”
  手术室里,待按住他手脚的三人摘下口罩,陈五功才堪堪想起此前发生的事,这会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好切口没有崩开。”李明夷揭开有些渗血的纱布,再次确认手术部位无恙。
  陈五功正尴尬着的眼神随之一怔。
  他那高高隆起的肚皮,现在就像分娩过了一般,全数平复下去,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蜈蚣似的伤口。
  隐隐清晰起来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
  “手、手术……”
  陈五功嘴皮哆嗦半晌,终于想起此前这位游医告诉他的方法,一时还不敢相信。
  “手术已经结束了。”站在他身旁的青年,摘去头顶那盏被汗水打湿的帽子,咧嘴露出笑容,“陈阿叔,你不用再揣着大肚子过活了。”
  哗——
  遮在窗口的长帘被拉开。
  光线骤然刺入双眼,陈五功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费力地眨了眨眼睛。
  窗外,天已大亮,雪也停了。
  折着明光的雪野中,几只麻雀蹦蹦跳跳,捡着草枝,往巢穴飞去。
  他怔怔看着,忽然紧张地转过视线。
  “那,那我肚子里的是……”
  “肿瘤。”回答他的,仍是那道不苟言笑的冷肃声音。
  “你们村里的郎中,大概是叫它积聚。若有人问起,你这么回答就行了。”
  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陈五功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那就好,那就好。”
  听着他万般庆幸的声音,林慎端起收纳好的器械盆,看了眼盛放在其中的白布包裹,默不作声走出门去。
  “这里就交给你了。”
  李明夷正观测着病人苏醒后的生命体征,忽然听见厚厚的白布隔断后传来漠然的声音。
  那道模糊的身影,在原地停了一瞬,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手术室。
  *
  为确保病人安全度过术后的危险期,李明夷仍是留在官医署中日夜监护。
  如术中预估的一样,巨大的占位摘除之后,术前所有的症状都在短时间内得到了缓解。几乎垂垂病危的陈五功展现出了惊人的恢复力,不仅很快恢复了进食,人也日益精神起来,短短十天,便浑然似变了一人。
  这般奇遇一时为人乐道,那剖出来的无趣真相,也就逐渐淡出了人们的口舌。
  对此,林慎欣慰的同时,也禁不住纳罕:“真没想到,原来李郎也有说谎的时候。”
  他不无打趣地看向正摆着器械的李明夷。
  本以为这人是万万不会转圜,不通人情的。
  这回竟如此变通,倒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听见这番嘀咕,对方却只淡淡一瞥,反问:“那你认为什么是肿瘤?”
  还烫手的知识,林慎自然熟悉:“李兄你说过,所谓肿瘤,就是身体一处异常增生所形成的肿物。”
  这种病症,他既往未尝没有见过,只是名字不大相同,在腹为积聚,在胃肠为肠蕈,在肺为肺积。
  “不错,任何肿瘤都曾是人体正常的一部分,寄生胎也只是其中一种。”李明夷目光专注不移,将消毒过的器械一一排布开。
  冷锐的金属光泽,掠过那双深黑的眼眸,折照出一种几乎严苛的理性。
  “如果说它有什么特殊的,就是它在宿主成为人之前先成为了病灶。而从它成为病灶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再能被称为胎儿了。”
  李明夷徐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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