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大多数的百姓是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他们终其一生碌碌劳作,想的也不过是一日三餐耶娘妻儿,在这个时代的百姓追求更低,很多时候他们甚至不会要求自己不被欺负,而是只要不被压迫的太过厉害便心满意足。
  但就是这样的愿望,往往也难以实现,于是就像被压迫到极致后反抗的弹簧一样,当生的希望被一样样夺走,人们一无所有也就无所顾忌,便如同历史上的许多次一样,掀起一场又一场或大或小的风暴。
  【你把我们看成烂泥,那我们也会割下你的脑袋,让它同烂泥作伴。】[1]
  风暴总有个风暴眼,曹高哥便是这次风暴的发起人,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在世上辛苦挣扎了半辈子,最后却因为杀了十七人名声响彻长安。
  曹高哥是在杀第五个人的时候被注意到的,在第十一个人丢掉性命以后,官府发布了针对她的通缉令,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让六个人丢了命,甚至在官府的人抓住她的时候,她刚刚抹玩那个看上人家五岁孙女,故意耍手段让女孩全家成为奴隶的四十岁地主的脖子。
  她买不起菜刀,用的是磨薄了的陶片,一下割断了地主的气管,地主在衙役赶来的时候甚至还有气,嗬嗬的想要求救,可惜还是只能不甘的停止了呼吸。
  因为曹高哥犯下的罪名太过恶劣,罪行虽没能上达天听,却也不必遵守秋后问斩的规矩,招供认罪的第二天便是斩首之日。
  曹高哥平静的接受了,双手报膝坐在牢房里,在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夜晚,仔仔细细的回忆着自己的过去,她平日从不敢多想,因为实在太苦,她怕自己想完了,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但明天她就要被杀头了,现在她怎么想都不怕了。
  她这一辈子……实在是过的有些艰难。
  曹高哥不是长安附近村子的人,她的故乡离长安足有千里,她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应该是有耶娘的,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吃穿跟现在差不多……但她已经记不清家里人的样子了。
  曹高哥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由头,当年她还在阿娘肚子里的时候,被阿耶认为是个男孩,便打算叫高个,希望以后孩子能长的又高又大,结果生出来一个女娃娃,阿耶说名字不能浪费,但高个肯定不能叫了,叫高哥吧,以后挣钱比哥还高。
  她们家当年……好像是大哥跟阿耶去送纳税粮的时候,阿耶被那个收粮的官差嘲笑了许久,还上手推了一把,然后大哥忍不住说了几句,那个官差就记恨上了他们家。
  哦,对了,她长大以后才知道,这种收粮食的根本算不上官,他们只是跑腿算账的小吏,但因为他们披了一身府衙的皮,便渐渐的成了普通百姓眼中的官差,
  当时阿耶应该是跟官差赔礼道歉了的,还送上了不少礼物,那个官差也笑着收下了,他们就以为这件事情结束了,结果后来……他们家被摊派了两个兵役名额,还不能用钱来抵。
  当时家里都傻了,虽然曹家连阿耶带她兄弟一共四人,但她大哥也不过十三岁,还因为吃不饱饭长得又瘦又小,压根就不在征兵的条件范围。
  但既然摊派下来了,便只能硬着头皮上,最后阿耶还是带着大哥走了,这一走就再没了消息,而阿娘当时刚刚生产完,生下的八弟有一只脚掌是反的,阿娘试着掰了掰没掰过来,便知道八弟一辈子都是个坡脚了。
  若是阿耶和大哥在,他们全家咬咬牙或许还能养得起八弟,但看着外面凶神恶煞的衙役,阿娘当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抓起八弟就要往地上摔,即使被大姐及时制止,八弟也哭的小脸青白,看着便是一副养不太活的样子。
  “我去拿盆,给阿耶和大哥积点德。”
  大姐说的话曹高哥当时没听懂,后来才从村里人的闲聊中明白了什么。
  “曹家娘子倒是心狠,亲生的骨肉也能说杀就杀。”
  “这也没办法,曹家郎君和曹家大郎都被抓去当兵了,若是这个活了下来,她一个女人要养七个娃娃,非得活活累死。”
  “我怎么听说曹家娘子不想要这个儿子的原因是孩子身上有毛病?”
  “曹家大娘去河边放木盆的时候我悄悄看了一样,那娃娃的右脚长反了。”
  “那木盆可不便宜,也不知道曹家大娘是怎么说服她娘的,要我说啊,弄死个娃娃哪有那么难,直接放到便桶里,再一瓢开水浇上去就完事了,曹家大娘还非得搭上一个木盆,说是顺水漂了没准会被善心人家收养,哪有那么好的命哦。”
  “好歹是亲姐弟……”
  曹高哥当时年纪小,只是下意识的记住了这些话,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她并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因为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她来不及懂事都成了需要负担弟弟妹妹生活的长姐。
  在大哥和阿耶走了的第三个月,家里又被摊派到了劳役,按说她们这种男丁十岁不到,成年男子没有的家庭应该是不用服劳役,甚至不用交税的不课户,但这种好事是不会轮到她们这种普通人家身上的。
  这次的劳役是去河堤修水坝,可以用钱来抵,但家里的银钱本就不多,要养活大大小小七口人早就入不敷出……阿娘想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自己去服劳役,她跟阿耶和大哥一样安慰着大姐,让大姐好好照顾弟妹,她很快就回家。
  阿娘回来的的确很快,只是回来的阿娘不再会说话会喘气,甚至都不是完整的了,但她们依旧要向将阿娘带回来的村人道谢,虽说河堤离家只有一日的路程,但帮着带回来明显耽误了正常做工,那人摆摆手只说没事,用曹家的碗喝了一大碗水就匆匆忙忙的回水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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