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诸葛承张着嘴直愣愣地看着自家的祖宗,这和他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他以为的诸葛武侯从来都是义无反顾的,他在同他的那位宿敌对抗的时候既不会犹豫也不会自疑,他的正确和正义是被这百多年来的天下和天下人反复证明的。世人谁不称武侯忠贞仁义,经世之才,泽被后人,而他姓司马的狼子野心,篡权夺位,得国不正,以使中原气机大乱,终引得外虏南下,生灵涂炭。
  在诸葛承的眼里,司马是不配和他家祖宗相提并论的,可为何独独到了武侯嘴里,既不讲大义也不论名分,他们仅仅成了两个争斗的凡人。
  “承儿……不明白……”诸葛承红着眼睛满脸不甘地望着诸葛亮。
  “不明白好啊……一直不明白……才好啊……”诸葛亮伸出手仔细地为诸葛承打衣襟,语气如同慈父在叮嘱懵懂的幼子。
  “可惜这里是鬼谷,入了鬼谷,终究是要出去背人命的。”
  “对了,鬼谷——”诸葛承从见了诸葛亮起就太激动了,这会才想起来刚刚的事。
  “刚刚外面的老者说鬼谷能带我们入道,承儿是来学祖宗的道的吗?”
  “诸葛家传学问到你这代断了?”诸葛亮不解地问。
  “没啊,都好好的,承儿都认真学了。”诸葛承可不敢拿这个开玩笑。
  “那你跟我学什么,我会的你都会了。”
  “那鬼谷能教我什么?”诸葛承一听不是诸葛亮教他整个人老大的不高兴。
  “能教得多了,合你缘的也有,我只是和那位先师招呼了一下说先来见见自家孩子,否则你入道碑林见到的不该是我。”诸葛亮终于整完了诸葛承的衣衫,这会又替他拢了拢鬓边的碎发。
  “走吧,别让老人家久等。”
  诸葛承依依不舍地拜别诸葛亮,在草庐的大门关上前,诸葛承回身看见了诸葛亮看着他的眼神,那一眼里有着太多诸葛承读不懂的感情,会让诸葛承觉得仅仅只是对视就会想有流泪的冲动。当时的他觉得那是因为自己性子软弱,孺慕长辈,长大了后才明白是他的身体比他更早懂得了诸葛亮说的话。
  在大门关上之后,诸葛承依旧在原地站了很久,等到他终于决定转身时,发现身后的路边不知何时蹲着一个老人。这老者一身农民的打扮,头上带着个竹编的斗笠,脚上的草鞋上还沾着新泥,他伸着头似是对着路边的一块石头看得津津有味。
  若是在真正的野外,诸葛承大概是不会真的在意这样一个人的,可他知道这里是鬼谷,那些他看见的名字里的确有农民,却没有不用在意的农民。所以诸葛承走到那名老者身边默默地一同蹲下,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然后看见大石头下有一堆蚂蚁正在打架。
  老者没有开口,诸葛承也有足够的耐性,于是他就真的开始沉浸在蚂蚁们的战争里。别说,一旦认真观察,就会发现虽然只是一群蚂蚁,打起仗来却也有模有样的。蚂蚁里有明显长得更威武雄壮的“将”,也有数量庞大的“兵”,有几处站场是将对将兵对兵的正面交攻,也有一名将带着一队兵突袭敌方后路的奇袭作战。
  而且蚂蚁打架也是真的狠,短短的时间内,整个战场之内就倒伏了一片,被断肢者有之,被分尸者亦有之。
  可就算如此,依然不能阻止剩下的蚂蚁们前赴后继,蚂蚁们一堆堆地撞在一起,生者从死者之上践踏而过,然后成为下一个倒毙其上的死者。到了最后,诸葛承看着一地的死尸莫明地生出一种不忍心的感觉来。
  “都看见了?”老者终于开口了,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
  “嗯。”
  “你怎么看?”
  “它们何必呢。”
  “怎么说?”
  “我看它们之所以打起来,是为了这石头下那半截青虫。可你看它们已经死了一地,胜负尚还未分,而那半截青虫却还在那里。就算是赢了又如何,半截青虫能供养出这死伤一地的蚂蚁吗?所以我说,它们何必呢。”
  “那你想它们如何?”
  “一开始就不该打起来,半截青虫分一分各自拿走就好,天下青虫又不是只这一条。”
  “那如果我把这堆蚂蚁叫做蜀,这堆蚂蚁叫做魏,它们还该不该打起来?”
  诸葛承一脸震惊地看着老者,嘴唇颤抖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怎么,我不过就给蚂蚁们取个名字,你就不会回答了?”老者转过头直面诸葛承,眼神平和而性。
  “这……这不一样!!”诸葛承急着想要否认,语气却结结巴巴的。
  “哪里不一样?”
  “它们……都只是蚂蚁而已。”
  “我们不也都只是人而已吗?”
  老者看着还在发呆的诸葛承,站起身挥了挥手,那颗石头自己蠕动起来,它像是只孵化的蛋一样慢慢变大然后拉长接着长出四肢。很快,石头彻底变成了一只高大的白色老虎了,老者拍了拍老虎的背脊,那只老虎像只小猫咪一样走到诸葛承面前开始拿额头蹭他。
  接着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啸,一只黑铁的巨鸟慢慢振动翅膀朝着老者的位置降落,然而老者只是伸出一根食指横在半空,巨鸟又是清啸一声后一边降落一边变形缩小,等到它落到他们俩的位置时已经变成了一只小巧的麻雀,而这只小麻雀轻轻巧巧地落在了老者的食指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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