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来这么南边,却不是我第一次和汉人打仗。
我小的时候跟着以前的老可汗劫掠过几次汉人,那几年的冬天特别冷,草原上的牛羊大量地冻死,当时的我想着与其饿死不如冒一次险,然后我就骑着马跟着老可汗劫掠了一个汉人的村庄。那些汉人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就把粮食交了出来,只求我们放过他们一命。”
花弧虽然只是个普通的牧民,但真要回忆平生时也有足够的内容可以讲。而诸葛承的木蜘蛛并没有因为对方说劫掠汉人就奋起暴怒,只是平静地用爪子点了点地示意对方继续讲下去。
“老可汗有个拜把的汉人兄弟,所以对汉人不错,只让我们取了维生的粮食,没让我们伤人性命。那时的我很看不起汉人,觉得他们占了好地方,到冬天不用出屋子到处牧羊也有东西吃。可是比起他们拥有的好东西,他们自己却太弱了,弱到我这个在草原上刚刚长成的孩子都能从他们手里抢东西吃,我觉得他们配不上他们的好生活。”
“我带着这样的想法长大,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一直用草原的规矩在草原上生活着,直到我自己也差点死在了草原的规矩之下。
您也知道,我家的老大和老二死在了那场劫掠里,而我则蒙您所救,老实说,本来我的伤在草原上是注定没救了的,而你们汉人的医术对于我们胡人来说就像是奇迹一样,我也是自那之后才明白汉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再后来可汗号召大家跟他入关,我这种近距离见识过可汗能耐的人自然是第一时间响应了,而三儿因为小时候见了您所以从来就对汉人有好感,很自然地就去虚心请教汉人学了怎么耕地。然后因为可汗给的良田低税和三儿的勤恳,没几年我们就攒够了钱盖了房子。于是我就过上了小时候我既羡慕又看不起的汉人的日子。”
“等我们入了关,种了地,住了房子,空出来的草原就给了柔然人,这些年就开始听见柔然人入关劫掠鲜卑人了。
好在那些柔然人就和我们当初一样只在边境晃荡,不会进到大城附近,尽管如此,我还是想了想如果我碰到那些柔然人时会怎么做,思考半天后觉得最稳妥的方法是如果柔然人不乱来,我也就不拼命,把家里的存粮给他们一些,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可以了。”
“恩公您看,过上了汉人一样的日子的我,想法居然也和当年的那些汉人一样了,到此我才明白从来不是汉人软弱无用,而是同没有粮食冒险选择劫掠的我们一样,他们也选择了一种最适合他们生存的方法。”
“可是恩公,我的前半生像一个胡人一样地长大,能牧羊时牧羊过活,羊死了就冒险去抢种地的汉人的东西;我的后半生却在慢慢变成一个汉人,只想着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哪也不去,想着如果能安稳活下去,哪怕被抢走一点粮也无所谓。那您说,我现在到底是个冒险的胡人还是个求稳的汉人?”
在同一时刻,虎牢关下的拓跋珪和邙山里的花弧同时出口的两句话在诸葛承的脑海里合而为一了。
“我们鲜卑人,正在变成不是汉人的汉人。”
第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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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人们来到这片土地之后,会变成更适应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我知道应该这样,也知道一定会这样,却不甘心只能这样。”
诸葛承生来就是个汉人,汉人早早地就被这片土地驯化,成了天生适应这里的人,所以在诸葛承的概念里,汉人的习惯风俗传统全和这片土地相得益彰,于是他自己感觉不到任何别扭的地方。
但拓跋珪是个胡人,隐藏在他骨血里的东西是配合着草原而生的,而等他带着自己的同族子民落地到了中原腹地,就开始了整个民族性的水土不服。
“那些跟着我进关的人,不论他们是否有这个愿望,都没法在分到田地领到种子的那一刻就从一个牧民变成农民的,这两种技能在根本上南辕北辙,所以即使我半强迫半鼓励,他们也只能变成某种半牧民,除了在田里干点力气活以外,更适合在后院喂喂跟着他们从草原上一起来的那几只羊。”
“然后二十年过去了,他们的下一代长成了,比起父辈们他们倒可以算是个合格的农民了,至少什么时节种子什么浇水施肥这些总算都能弄得清了。这从这两年国库的粮仓都渐渐丰盈起来可见一斑。但问题是,仅仅过去一代人,中原的土地就把他们身上胡人的血液清洗掉大半了。”
花弧受限于自己的知识和眼界,他在骑兵营里看到的只是问题的局部。而拓跋珪一个兵家传人,又身在了皇帝的最高位上,他看到的,是他们一整个民族在主动或者被动选择了被土地汉化后引发的自身传统优势的消退。
“以前在草原上征兵,到了束发年纪的男子至少都能做到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在马上的兵,也能成为一名会用弓箭的兵,你想必也明白,即使他们能做到这两点,这离弓兵或者骑兵或者更胜一筹的弓骑手还有着很遥远的距离。”
“但是入关这些年,我可以征发的合格适龄男丁日益增多,但他们中具有成为骑兵或者弓兵天赋的人的数量却在大量减少,每一年我对外用兵,看着我的精锐骑士们跟着我又变老一岁,却很少能见到优秀的年轻人加入接过前辈的位置,这在我小时候的草原上是很难想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