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毛小豆身为儿子,要一把火烧了他的遗体;红儿身为朋友,在葬礼上穿了一身代表喜庆的红衣;至于拓跋珪和拓跋嗣父子两人,没有身份也没法到场的他们只好派来了一只鸟。
  可这些才是诸葛承真正想要的,所以爱他的人只在乎怎么让他满意,不在乎世人又到底会如何评判。
  “时辰差不多了,麻烦您了。”
  只有葬礼开始的时间选择还算照旧,在毛小豆的一句话后,红儿咬着牙抱好自己的琵琶,以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拨了几个轻巧又欢快的音。
  “那说好了啊,我要喜庆的,越喜庆越好。”
  闭上眼睛的红儿似乎又听见了那时候的诸葛承对他说过的话,一些她以前不解的东西到现在却能够明白了。原来那个时候诸葛承就在准备他自己的死亡了,而那个一向不着调的人给他自己的身后事安排的最出格的配套就是——
  一个四十出头英年早逝还为国捐躯的人,把自己的丧礼定义为喜丧,要在自己的葬礼上听喜乐。
  毛小豆扯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接过随从递上来的那支火把,然后打发在场这些帮忙的士兵全部离开,在确保清场完毕后,他手持火把来到了柴垛之前。
  “爹请放心,您不必担忧,今后儿子会好好守住虎牢关的。”毛小豆最后看了看他父亲的遗容,又伸手替他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摆。
  说完本想点火的毛小豆不知怎的又想起诸葛承最后的那句遗言,于是也不管有用没有,他动用律令术凑到对方耳边最后说了一句:“愿您得偿所愿。”
  熊熊烈火在一连串活泼的拨弦下升起,瞬间包裹住诸葛承的遗体。而分别位于黄河两岸的几位对于这场葬礼真正有意义的出席者当中,只有那只海东青因为站在了下风口上,被突然冒起的浓烟熏得流下了一滴眼泪。
  第192章
  ◎正文完结◎
  对于红儿这么一个在音乐造诣上可以称得上大家的人来说,这大概是她迄今为止状态最好和最坏的一次演奏。
  在红儿的解里,音乐的至高境界是为了表达情感,因为情感是一种复杂到无法用语言去完整描述的东西,反到是能够借由音乐作为载体直接传达给听的人自行去解。但有时候连演奏者本身都不太能抓住自身情感的全部轮廓,因此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听懂的知音就显得尤为珍贵。
  但是此时此刻,红儿的情感是如此具象又明晰,简直到了可以单独从她体内剥离出来当作一座雕像在原地继续耸立的程度。她现在终于解,以前那个余音绕梁三日的典故是一点都没有夸张,如果任由她自己发挥,她不但能让这一曲在此徘徊良久,而且保证人人听后都能悲从中来。
  可偏偏诸葛承给红儿定了一个喜乐的基调,音调和感情的不匹配别扭到就像是让画家拿着一笔朱砂去画松柏长青。但红儿总有一些身为大家的骄傲,于情于她都想要在最后弹一首能让她引以为傲的曲子来送别诸葛承。
  红儿拼命地克制着自己,内心努力着试图回想一些她以前与诸葛承相处时快乐的片段,可是火焰里诸葛承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热浪灼烤让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配上红儿那段词不达意的音乐倒是真的让一切有了最后狂欢的味道。而终于找到与自己的情感达成和谐统一的点的红儿,手中的曲调也开始变得既放纵又癫狂。
  可惜无论红儿弹得多么努力,拿一把琵琶怎么去对抗一条黄河。于是在对岸的拓跋珪和拓跋嗣那里什么都听不见,在他们眼里,就只能看见平地冒起了一股黑烟。
  “父皇!”拓跋珪在那一幕出现的刹那踉跄了一下,却依旧拒绝了拓跋嗣伸过来要搀扶他的那只手。
  “你和小豆子,你们俩个入鬼谷的时候,牌位是不是摆在一块了?”
  因为离得够远,所以拓跋珪眼里那些烟没有直上云霄而是半途就散了,所以他不禁在想,诸葛承的魂灵是脱离这些烟自己去了更高的地方,还是跟着它一起四散不见了。但无论其中的那一大部分去了哪里,他至少知道,里面有一丝会去鬼谷的那块牌位里。
  或许那个鬼谷里的老人家在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那两块牌位的摆放位置就是天道能给他们两个最大程度的仁慈了,作为一名父亲,他也希望他的儿子至少也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是。”拓跋嗣瞬间反应过来他父亲这么问的深意,于是他不仅点了点头,甚至嘴角还略微带着一点弧度。
  “这样看来的话,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盼头。”
  “这次回去以后,你就着手挑你自己的人马吧,无论将来我们是攻是守,总要提前做好点准备。汉人人才辈出,那个刘裕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何况还有个法家传人的小豆子在守虎牢关,你以后的路不会比我的更好走。”
  “我们鲜卑人真的如您在虎牢关上说的那样没有多少时间了吗?”拓跋嗣毕竟离开北方太久,又缺乏拓跋珪那个视角,对于危机的感受并没有那么直观。
  “甚至更糟,他们毫不费力就学会了像汉人那样享乐,却又不肯花苦工去学汉人努力思考。我怕等你下次来的时候,处境或许会比我这次更危险。”
  然后这父子之间就再没有什么对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黄河对岸的烟一阵又一阵地升起,直到那点火势开始慢慢减弱。
  红儿终于被她的末路狂欢一路带向了绝地,当浓烟开始一点点减弱,火焰中隐隐可以看见白色的人骨。诸葛承的死亡终究不是美丽而欢乐的,无论红儿怎么试图欺骗自己,真相就是如此直白而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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