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哎……”
毛小豆长叹一口气,对于回溯拓跋珪在这里思念诸葛承的场景,他自己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抵触情绪,甚至有点类似于拓跋焘当年看着拓跋嗣哪怕临终时都对毛小豆一片情深那样感慨良多。当知道拓跋珪会在这里保留着他和诸葛承少年时在洛阳的习惯,还会一边思考天下大事一边和记忆里的对方谈话,这些场景对于毛小豆来说都是足以让人动容的。
但毛小豆不确定的是,如果当回溯的片段变成了拓跋嗣,当他从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变成了亲身参与者,他是否还能保持当年拓跋嗣驾崩时刻的那种平静。
“亚父?”
见毛小豆叹了口气后就没有了下文,拓跋焘有些小心地看向他,却见他终于还是摇摇头将手按在了地上。
“幻时溯。”
这一次回溯出来的拓跋嗣不在屋子里,而是在湖水边。
这间屋子对于拓跋珪诸葛承和毛小豆三人来说都承载着某一段的回忆,象征着某段美好的时光,但唯独对于拓跋嗣来说,只是留宿过一夜的某间屋子而已。
严格来说的话,拓跋嗣就是因为在这间屋子里行军图时,刻意隐瞒了那条密道,最后反而向诸葛承暴露了魏军打算进攻的行军路线,这段回忆本身怎么都称不上美好。
但这一间屋子因为能和拓跋嗣生命里最重要的几人联系在一起,而这些人都能坦然地接受拓跋嗣的软弱,自然也就被他当成了在外面逞强到一定极限后,一个可以退回来向记忆里的亲人们示弱而获得片刻喘息的禁地。
当然拓跋珪和拓跋嗣在这片禁地上做的事也是不一样的,拓跋珪回忆的方式是在这里抓鱼、杀鱼、炖鱼,而拓跋嗣的方式则是搬一大袋的粮食在水边喂鱼。
拓跋焘好奇地看着他父皇像小孩子一样手里抓着一大把的粮食洒进这片人工湖里,然后大量的鱼群浮出水面开始抢食这些东西,而拓跋嗣很是满意这种场面,又双手捧起更多的粮食朝湖里洒。
这种略显欢乐又幼稚的场景本来是很破坏拓跋嗣的帝王形象的,拓跋焘不由得看了毛小豆一眼想看看他的反应,然而在他父皇驾崩时都能面色平静的毛小豆,在看见这个场景后不由得双眼瞪大,脸色似乎也跟着白了几分。
毛小豆像是被那个拓跋嗣蛊惑了那样一步步朝着他身侧走去,而不明所以的拓跋焘也跟着站到了拓跋嗣的另一侧。此时沉浸在喂鱼快乐里的拓跋嗣看着眼前越聚越多的鱼群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却让毛小豆一个踉跄差点踩进身前的湖水里。
拓跋嗣说:“都慢点别急,我还有很多很多小豆子,别急,大家都会有的。”
第201章
◎六◎
拓跋焘看了看放在拓跋嗣身边的那袋粮食,没去过南边过平民生活的皇帝花了点时间才想明白那是豆子,再联想到他亚父那个不太会出现在朝堂上的平民名字,这时也有点反应过来了。
“亚父?”
毛小豆对于这个有点过于打探他过往的问题并没有特别的闪躲,而是坦诚地对着拓跋焘点了点头:“小豆子是我的乳名,是我那早死的生身父母给我取的。我爹他怕他们认不出大了以后的我,所以把它当做我的大名来用了。但我小的时候不知道,只嫌这名字太小孩子气,还以为我爹只是为了逗我让我开心点才一直用。”
“后来你皇爷爷也去了虎牢关,一听完这乳名也跟着叫得开心,大概他同我爹在一道的时候,多少也是有点为老不尊的吧。”毛小豆嘴里说着抱怨,嘴边却笑得温暖。
“你父皇在虎牢关的时候是知道我嫌弃这个小名的,所以他一向叫我德衍,不敢用那个名字叫我。”
“大家都有小豆子,就我没有……”
刚刚还喂鱼喂得很开心的拓跋嗣说完这句后自己沉静下来,他双手捧起一把豆子,慢慢张开并拢的手指,任由一粒粒的豆子从他的指缝里滑落,然后扑扑簌簌地掉进水里,又被底下探头的鱼一口吞下。
“我也有过……但还是没有了……”
不论怎么放开手,掌心总还是要比豆子大的。拓跋嗣低眼看了看那些最后依旧对他不离不弃的小豆子,然而他的眼神却开始渐渐不善起来。再怎样,拓跋嗣也是坐拥半个天下、代表一整个民族的皇帝,他不需要手心里区区的几颗小豆子施舍一样的安慰。
于是他的反应是握紧拳头,而后以一个甩臂的姿势将手里残留的几颗豆子甩到远处的湖水里,豆子一脱离手掌就模糊在四周的景色里,只有落下时溅起的小小涟漪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是我自己……不要的……”
对于拓跋嗣的宣告,毛小豆并没有什么恼怒的情绪,他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个生来只有当皇帝或者死两条路可走的人,抬起头闭上眼睛含住眼泪,就连在无人到访的禁地里都不能放肆悲伤。
“德衍,你到现在一定也还很恨我吧……”
“最一开始的时候是的,你也明白我这一辈子对谁都冷清,只有唯一的一次头脑一热,换来的结果就是直接坠入万丈深渊。
那时的我恨不得世上从没有过你这个人,我们也从没遇见过,那样我就可以把这个巨大的错误从我的人生里直接掏空搬走,就算那之后的我只能留下一片虚空,也好过你一直留在那里像个毒疮一样不停地化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