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所以这局死棋拖到这一刻,看着周围一切都要被一起拖死了的徐羡之终于开始下死手了,可这死手一旦开始,一环套着一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于是少帝死在了这局棋里,庐陵王死在了这局棋里,到现在徐羡之自己也死在了这局棋里。留下面前的刘义隆一个,意兴阑珊地看着这局已经结局惨烈却终究还是下完了的死棋。他开始努力回想,如果当时自己没选择那样落子的话,那么这死了的这三人里,他是不是至少能留住哪怕其中一个。
“叔父,是侄儿在您眼里看来终究不像位明君是吗?所以您宁愿自尽也不愿意等等我,给我一个自述的机会。”
这会刘义隆终于想起了他和徐羡之除了君臣之外还有别的称呼,他父皇和徐羡之一向君臣相宜,私底下见面时刘裕甚至还保留了一些百姓的习惯,让这些皇子们称呼徐羡之叔父而非官职。
可是终究这盘棋还是被他们下成了这样,被他父皇留下来做他们“帮手”的人成了他们的“对手”。明明有胡人还在北面虎视眈眈,汉人却还在自己窝里内斗,就这样这半壁江山还能在摇摇晃晃间传到了他手里,刘义隆也瞬间明白了徐羡之到底是有多不容易。
“罢了,叔父既然累了,那就……好好休息吧。”
刘义隆将自己的那张无字圣旨扔进了火盆,终于开始做起一个子侄辈在此刻真正该做的事。
徐羡之是坐着死的,不过好在他死得并不久,所以身体还是软的。刘义隆将徐羡之的遗体搬去床上,开始亲手打他的遗容。他倒没有摆什么皇帝的高贵架子,整个过程都亲力亲为,做得很仔细又很恭敬,徐羡之嘴角的血迹被擦干净了,也摆成了双手交握在胸前安眠的样子。
刘义隆最后还记得帮徐羡之了一下衣襟,然后摸到他胸口还藏着一封信笺。信封上写着的“皇帝陛下敬鉴”和“罪臣徐羡之叩呈”让刘义隆不禁眼眶一热。
于是刘义隆拖来一把座椅,坐在徐羡之的遗体前抽出对方的这封绝笔,开始认真阅读起来。
5.
“臣出身寒微,十二岁时受先师赏识,拜入阴阳家学习五行望气。十五岁开阴阳五行眼,十八岁时学识初成,自那时起,天下兴亡世人生死皆在臣一眼之间。”
因为是遗书的缘故,徐羡之不再藏拙,不过寥寥几语间就揭示了他有着左右天下大势的能力。其实像他们这样百家的正统传人,只要找准时间和切入点,在某个时刻都能影响一段历史的进程。这也许并非是百家传人们行事的本意,但至少是他们所必须达到的最低要求。
这些人用他们践行的“道”来试图改善这个并不想的世界,想着用实践去检验他们学习和思考出的论和结论。但有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相互矛盾的“道”才是这个世界纷纷扰扰的主因。
“臣学成下山之前,曾借助师门法器和大阵替天下也替我一生卜过一卦。卦象为大凶,主乱臣贼子当道。”
刘义隆读到这里时想了想,从晋朝的结果和他目前所作所为的角度来看,这个卦象倒是一点都没有错。
“以臣所学所能,再加上师门的辅助手段,这卦象一出自然是一语成谶,既不会出错也避无可避。所以臣这一辈子想的只有一件事,怎么把那一副凶卦解出一番太平相来。”
就像善战的将军不光会打顺风仗,也能打逆风局一样,徐羡之这样的阴阳家也不光会解吉卦,还要会解凶卦。
世人天生都不爱听坏消息,可世事本就无常,就算没有被天道刻意针对,导致不如意十之八九,这好事与坏事至少也得是个五五开的局面。而如何把五成避无可避的坏事解到向善向好,那才是阴阳家所追寻的“道”的真谛。
“得益于年轻时遇见先帝和其他几位志同道合的同伴,这事关天下那句的‘乱臣贼子’就有了解方。我们乱晋不乱汉,诛逆党、平世家、抗北魏,在这乱世里行的是拨乱反正之事,终究是奠定了大宋的这半壁江山。”
“然则这半壁江山终还是不能让汉人高枕无忧,北面的胡人这些年也是励精图治大势已成。
不像其他的胡人只知野蛮掠夺,拓跋氏有手段也有胸襟,容得下汉人在他们的朝廷出仕为官,也不惧使用汉人的论政治国。我观北面这些年的税赋政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弱点存在,加上胡人入关多年,民心也已经渐渐稳定,因而如果北面不犯当年天王那样的大错的话,恐怕这南北分治还要持续很久。”
虽然徐羡之的话里都是些当皇帝的不爱听的,但刘义隆也明白,自己也不是那种天命所归到坐在那里,北面的胡人就会自行崩溃的帝王。因此恐怕,怎么学着和北面用一种恐怖平衡的方法“和平”相处,才是未来多位汉人皇帝都要经历的事情。
“既然敌人那边指望不上,咱们就更加不能犯错而让对面有机可乘。于是事情就来到了第二个要待解卦之处——关于臣自己人生里的那句‘乱臣贼子’。”
“其实陛下想必也清楚,当年凉亭里那局棋局,就是先帝对于三位能否担当大位的考校。而臣自然也在凉亭的那一眼里,看见了少帝、庐陵王与陛下将与臣之间产生怎样的纠葛,以及臣面前这局注定的死棋将会有的走向。”
“不怕陛下笑话,即使臣比起所有人都明白卦象不可变,死局不可改,可臣还是想着保存先帝陛下一世英名,不要因臣的一眼就无缘无故废了他钦定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