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求教结交了这么多高僧,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那个‘庸’字了,可惜,那个字终究是要变成我一生的注解了。”
  当年谢灵运和毛小豆在江夏城外的江边上论道,结果自诩天下才华他独占一斗的天之骄子被毛小豆一语点穿既非儒又非道,连自身真正想走的道路都还没厘清的人压根没有和人论道的资格。
  当时的谢灵运虽然认可了毛小豆的说法,可是傲气如他却硬生生地憋着一口气。既然毛小豆说他非儒非道,那他也就不屑再敲这两家的大门,于是二十多岁后生生转向了释家,也不过几年功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佛学大家。
  这些年里他和别人讲经论佛的时候,也有像高僧讲经时那些舌灿莲花的场面,谢灵运虽然没有特意去印证,但内心总还是因为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而心安的。如今看起来,这种为了求道而求道的行为本身,不就是他着相的最好证明吗?
  “这道啊,究竟是什么呢?”谢灵运看着天空,问出了一个听起来简单却根本没人能回答的问题。
  “罢了,看起来这辈子是无望了。”谢灵运看了会天就自己放弃了,他看向那几个还在心有余悸的人。
  “说吧,对于我这个高不成低不就,既不能为他所用又在他看来不够忠诚的人,陛下最后的判决到底是怎样的?”
  那个小吏在经历过刚刚那一幕后也明白,宗齐受那个谢灵运找几个乡勇买点普通刀剑的故事纯粹是在瞎编诬告。人家随便念四句话就能让一棵树变成妖精,哪里还会需要什么都不会的游民。只是皇帝的判决终归到了州府,他们这种底层小吏除了照旨执行外没有别的置喙的余地。
  “圣上要我们……就地……就地将你……”
  本来气势汹汹的小吏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生怕谢灵运一怒之下将他和他身后那队人马全部一起干掉。那样虽然坐实了对方拒不伏法的罪名,但那都是他们这一队人身死之后的事情了。小吏只是吃朝廷一口饷银勉强养家糊口而已,也没有到了要为了朝廷大业拿身家性命去陪葬的地步。
  “就地正法?”倒是谢灵运实在看不下去,替对方补完了那句判决。
  “呃……嗯……是的……”小吏虽然吞吞吐吐,但还是给了个肯定的回答。
  “呵呵,哈哈哈。”谢灵运听着自己的死亡判决,脸上从释然到好笑,最后变得癫狂,笑够了才发现自己的眼角那里都被逼出了眼泪。
  “原来这就是我谢灵运的一生了吗,我这一生到底是在求什么,又得了什么呢?”
  这种问题聪明如谢灵运都想不明白,那只读了点诬告的卷宗就来了的小吏就更搞不明白了。但谢灵运也没有想要临死再为难普通人的意思,他只是在叹了一口气后问了个问题。
  “虽然陛下的判决里写了要将我就地正法,但应该没写具体时刻吧,临死前我总还有写首诗的时间吧?”
  “诶?你……你不反抗?”小吏听着谢灵运话里的言下之意好像是要认了罪的意思,想不明白他明明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不反抗而选择等死,所以虽然自己是来行刑的,却倒过来问罪犯为什么不抵抗。
  “反抗?陛下既然判了我死刑,那就算我现在反抗了杀死你们,还会有下一波被他送来杀我的人的。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你们杀不了我的话,他会派更多、更强的人,一轮不行后再来一轮,直到我无力抵抗为止。”
  “既然无论怎样我最后都是个死,又何必在死前徒造杀孽,还牵扯连累一堆普通人呢。何况我现在自己都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如今我已经身在岭南之地了,再要逃去哪里苟活呢?这样看来,我就算死了又有何妨呢?”
  对于小吏这种普通人来说,只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很难解谢灵运他们这类天才对于生命真正意义的追求。但他至少听懂了谢灵运不打算为难他们,所以自己这群人的安全无虞,于是连带着对于谢灵运的好感倍增,连说话也客气起来了。
  “那,既然您不打算反抗,只要不太离谱,您要多点时间写多几首诗都可以。您如果想给熟识的人都写封信告别也行,小的到时都会替您送去驿站的,我们就在屋外等着,您随便写,哪怕写到明天也不成问题。”
  在小吏的概念里,写诗这种要人费尽心思的活计很需要时间,但普通人终究无法解天才,在文采方面只把七步成诗的曹子建放在自己前面的谢灵运,写首诗或许要比对方多走个几步,但怎样也要不了一天的程度。
  “不用,你就在这等着,我一会就写好了。”
  作者有话说:
  到此为止这种会死一个人的番外就是最后一篇了,毕竟正文里出现过的所有重要人物到这里就全死了,不过之后还会有其他的番外。
  也不是我要把每一个都写成这样,主要是这群人里历史上死得最好的两个死法一是英年早逝一是客死他乡,剩下全部死于非命,甚至番外里面下一代两边的皇帝也都是死于非命,拓跋焘是被宦官杀的,刘义隆是被他儿子杀的。所以这种乱世里连这样的上位者都一个个不得好死,就别提老百姓的日子了。
  顺便注:关于谢灵运的具体罪状这一段是参考的百科。
  第208章
  ◎二◎
  到人临终时,这诗其实好写也不好写。好写的是生死关头,总有万千思绪涌上心头,难写的是,这些思绪纷纷扰扰,不知道哪些才能最好地概括表达他的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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