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陶栀子沉默不语,哪怕是在光天化日,哪怕这张脸现在戴着一张好人面具,但是她衣袖下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握紧。
  陈友维像是炫耀般,对着后厨的其他工作人员憨厚地笑道:“大伙看啊,是我女儿来看我了。 ”
  众人连连点头,递过去羡慕的目光。
  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仿佛用温情的糖衣包裹着一颗毒药。
  她从未有一刻因陈友维而动容,但是那陌生的一句“我女儿”却让她的心揪着疼了一瞬。
  因为她当年就是被这句话哄骗去的“乐园”——于是那最触动心弦的话,变成了多年来刺入灵魂的冷刀。
  “我女儿”,这简单的三个字,在陈友维的嘴里,宛如诅咒,曾经是为她打开深渊大门的钥匙。
  陶栀子眼神平静,脸上却露出一丝淡漠的笑容,仿佛在应和他那虚伪的“父爱”。
  没人知道这对奇怪的“父女”之间涌动着怎样的暗潮。
  “是啊,”她语气冷淡有礼,却没有半点破绽,“最近听说您在教堂做义工,特地过来看看。”
  陈友维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眉眼间尽是普通人朴实的幸福的。
  他笑着跟众人打了声招呼:“我和我们栀子出去聊一会儿。”
  直到两人走出了后厨,来到了院墙下小花园,陶栀子才开门见山地出言嘲讽:
  “慈父扮演久了,不会连自己都相信了吧。”
  陈友维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怀了。
  陈友维的笑声低沉喑哑,每一分都是受损的音色,如若不是在教堂的白天,恐怕早已让人毛骨悚然。
  他缓缓转过身,手指擦过鼻尖,似乎是在掩去脸上发僵的笑。
  谁笑久了,都会累。
  “栀子啊,”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些许怜悯,用耐心长辈的口吻,“你啊,还是这么执拗。多少年了,你还在怨恨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我当年接纳了你,你会落到什么地步?”
  她低头笑了一声,语调淡淡地说道:“接纳我?是接纳,还是囚禁,还是利用?陈友维,你的记忆可真是个方便的东西,想如何篡改都可以?”
  陈友维耸耸肩,目光从容地看着她,又笑弯了眉眼,抬手抚摸着眼角的伤疤,这是唯一对过去的见证。
  “你伪装得不错,”她冷冷说道,“教堂的人赞扬你,连熊孩子的母亲都把你当救世主,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了?”
  陈友维挑了挑眉,似是茫然地环顾四周,笑容依旧,“我无罪,哪来的赎?”
  陶栀子猛地上前一步,眼神凌厉,随即想到了什么,又重新笑了开来,“那你还记得自己因什么蹲的监狱吗?你认识小鱼吗?”
  陈友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笑意逐渐消退,“栀子,世上没有小鱼,你想知道什么尽管去查吧,但是你记住,我不会对你不利……”
  接下来,他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陶栀子足底发凉的话——
  “因为,你超龄了。”
  因为她长大了,所以不再是犯罪目标的意思吗?
  在陶栀子愣住的瞬间,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安慰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栀子,别让自己因鲁莽而付出无谓的代价,这是忠告。”
  他的手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陶栀子像是触电般后退了一步,冷冷看着他,稳了心神,也无惧地笑起来,语气淡而有声。
  “不管用什么代价,我会像十二年前一样,亲手把你再送进监狱。不是忠告,是承诺。”
  陈友维不受半点威胁,笑了笑,佝偻着腰,正像他平时对人低声下气道歉的模样。
  但彼时他已经转身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待陈友维消失后,陶栀子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按下录音的停止键,刚才的对话将自动保存到云端。
  可是她却没有获得有力的记录,颇有遗憾地叹了口气。
  ……
  从教堂离开后,陶栀子甚至等不及乘坐地铁,直接拦下出租车,就径直去老太太住的居民楼。
  正是因为在教堂刚见过陈友维,所以陈友维的行踪是可以预判的,她重新上门去找拾荒老太算不得冒险。
  上楼的时候,原本楼道里还有最后一刻闪烁的灯泡,如今也彻底坏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楼道里气味更加糟糕了。
  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亮了楼道里像狗皮膏药一样横七竖八的垃圾广告,借着亮光才能看清脚下的台阶,神秘的霉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她轻轻扣响了门,听到屋内的响动后,朗声道:“姐,是我,我来看看你。”
  屋内的人行动迟缓,陶栀子耐心地在门口等待着,却无意间看到走廊上断裂的鞋架,上次来还好好。
  再往另一侧看去,堆积成山的塑料瓶子,排列得远没有以前整齐。
  平时拾荒老太太虽然简陋清贫,但对堆放的废品和生活空间一直保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整洁。如今的凌乱,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这里发生了什么异常。
  门终于开了,老太太的身影出现在门缝后。
  没有将自己头发竖起,乱蓬蓬的,这是陶栀子第一次看她不抹粉的模样,真实的肤色发干发黄,皱纹像枯树皮上的裂谷一样,身上没有任何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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