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他略微侧头,灯光给他侧脸染上落日的余晖,启唇解释道:
  “维吉尔象征的是理性,但是天堂需要信仰的引领,而且他是古罗马诗人,生活在基督教诞生之前,无法理解基督教的天堂,也不是信徒。贝雅特丽彩是但丁现实生活中的挚爱,同时也是他精神上的向导,这里但丁算是夹带了一些私货。”
  “私货”这个词从江述月的嘴里说出来,总有种本应该接地气,但是没接底气的矛盾感,偏生这矛盾中生出了一丝可爱,让她有想笑的冲动。
  “但丁还挺有点写实,”陶栀子喃喃道,随后又正儿八经地总结说,“和苏格拉底类似,因为出生得太早,没有经过宗教洗礼,所以要待在地狱第一层……又因为贝雅特丽彩是他的挚爱,于是给予她最好的特质,将她写成天堂引路人。”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宗教有自身的残酷性,这是她不喜欢宗教故事的一个部分,虽然讲述了很多哲理,但是对异教徒还是排斥的。
  正因为这样,她会听宗教故事,但是她不会进入任何宗教。
  和江述月一样,她其实也是离神很远的人。
  这好像是他们之间的某种共性。
  她偷偷看了一眼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将这份小小的窃喜,像收到葡萄味糖果后,格外珍惜地藏进口袋里。
  这个《天堂篇》的故事,在江述月的口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尤其在这个特殊的夜晚里。
  “天堂由九重天和至高天构成,九重天与托勒密宇宙学的天体系统相对应,每一层天象征一种特定的美德或灵魂状态。”
  陶栀子有些失望地说:“为什么都上天堂了,还要分三六九等啊……”
  她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后面深藏的逻辑,也许从小被人划分多了,以至于对这件事格外敏感。
  江述月看了看她,分明是她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但是还是让他的眸子黯然了几分,被她枕着臂弯的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是一种极为沉敛的安慰。
  他仅针对《神曲》本身,在这个设定下回答说:“所有得救者都享受至福,但他们的光辉各有差异,这反映了他们在世间的美德。”
  她默默点点头,表示愿意接受这个设定。
  江述月这才开始江述,他讲故事的声音像清风穿林,轻轻穿透寂静,在溪流边上低语。
  “第一重天是月亮天,那些在世间因外力无法履行誓言的灵魂居住于此。他们在月光中游动,虽然已得救,但因为缺乏意志的坚定,他们的光辉最为微弱。”
  陶栀子顺着江述月手臂的曲线,瞧见了书页上的字,点了点头:“明白,他们是客观原因无法履行诺言的灵魂,但是……即便进入了天堂,也依然有阶级,这让人觉得遗憾。”
  江述月听明白她在意的是什么,解释道:“这种区分并非为了羞辱或贬低,因为但丁在整个旅程中一再提到的:每个人的努力和善行都在神的光辉中反射出不同的色彩。”
  她觉得这个答案还不错。
  “第二重天是水星天,住着那些因追求尘世荣誉而行善的灵魂,他们的善行出发点并非完全无私,但仍然值得救赎。”
  陶栀子浅笑道:“原来动机也会被评判得这么细致。那如果是为了得到‘救赎’而行善,算不算动机不纯?”
  她似乎每次都对自己问出的问题的刁钻度后知后觉。
  江述月停顿了一下,略作语言的组织,才缓缓道来:“从神学的角度来看,救赎本身是一种归向神的行为,并非世俗意义上的‘交易’。动机可能会影响灵魂的光辉强度,但并不会剥夺一个人进入天堂的资格。”
  “好的,又明白了,听起来像是天堂的居民档案,继续。”陶栀子笑了笑。
  “第三重天是金星天,居住着被爱驱动的灵魂。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但它需要被引导向正途,否则就可能变成毁灭性的力量。”
  听到这里,她脑海里多了几分辩证:“但是,爱为什么会被分为‘正途’和‘歧途’?难道爱本身不是一种客观的自由情感吗,这也要被赋予善恶对错吗?”
  江述月对这件事的反应倒是很淡,让人想到沉寂的火山口,仿佛是经过时间的洗礼,才将那一身锋芒褪去,变成如今处变不惊的模样。
  “但丁的世界观中,爱是驱动一切的力量,但当它偏离神的意志,比如转向物质、贪欲,甚至自私的占有,就成了堕落的源头。”
  陶栀子听明白了,但是思绪有短暂的游离,她有些好奇多年前的江述月是怎样的性格,要是从小到大都这么淡定,那这样的小孩也是足够特别。
  “所以,爱只有在符合神的意志时,才是好的?”陶栀子回过神来,轻轻挑眉,语气里带着些困惑,“可是爱本身难道不是一种最个人化、最不受外力控制的情感吗?如果连爱都要被引导,那灵魂的自由又在哪里?”
  江述月听到这话,目光有些柔软,带着赞许。
  他没有反驳,而是低声说道:“这正是《神曲》的局限性。但丁的宇宙里,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神的旨意运行,爱也是如此。所以他会将爱驱动的灵魂归入天堂,但条件是他们的爱是‘正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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