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连星夜打了一个哆嗦,张着嘴,两眼昏黑地痴痴望着妈妈,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是从他妈妈口里说出来的,这是在往他心口上捅刀子。他知道了,连妈妈也不愿意救他。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绝望吞噬了他。
  徐启芳揉了揉眉心,脸上写满连星夜折腾出来的筋疲力竭,吐出一口浊气:“别作了,妈妈累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徐启芳回去睡觉了,卧室门没关,徐启芳和连文忠对话的声音传出来。
  连文忠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徐启芳语气很不耐烦:“你不都听到了吗?屁事儿没有。”
  “我早就说没事了,你不听,又冤枉花了几百块钱是不是?还不如给我拿去买烟。”
  “钱花都花了,现在说这些有屁用,”徐启芳又叹了一口气,“就当买个心安吧,希望他记点妈妈的好,别再折腾我了。”
  “要我说,都是惯的,打两顿就好了。”
  “你少说两句吧,烦死了,一天天的爷俩儿没一个省心的。”
  ……
  连星夜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间,像一只惊恐的小动物一样躲进被子里,抱着腿蜷缩起来,牙齿打着颤。
  关灯的瞬间,他看到满屋子都在飘人。
  黑漆漆的人,模样古怪,奇形怪状,在空中扭曲着,趴在他桌子上,吊挂在天花板上,爬到他的床上,甚至还躺在他身边,伸出一条线状的手,试图触碰他。
  连星夜捂着耳朵剧烈地发抖,他感到恐惧,惊慌,疼痛,想大叫,想报警,想喊救命,但嗓子被黑影掐住了,发不出声音,只能抓着头发,无声地张大嘴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痛苦而迷茫,他真的没病吗?可他为什么会这么疼呢?他要相信自己还是医院的机器呢?是机器坏掉了吗?可其他的病人都检查得好好的,为什么轮到他就坏掉了呢?
  如果机器没有问题,那就一定是他自己有问题吧。
  机器不会说谎,是他在说谎。
  妈妈说得对,他在骗人,他在作,他根本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一切都是他自己幻想的,因为他不想学习,他懒,所以幻想自己有病,就可以逃避责任了。
  他望着满屋的黑影,精神恍惚地想,或许他真的有精神病吧。
  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去医院,不该无病呻吟,不该乱花父母的钱,不该耽误妈妈和医生的时间。他对不起妈妈,对不起被他耽误治疗的病人,对不起这个家,他给家里和这个社会添麻烦了,是他不乖了。
  对不起,他错了。
  第8章 巨兽
  英语老师课上了一半,突然让大家把桌子上清空,撕一张英语纸出来。
  全班顿时一片哀嚎,居然要听写,也太突然了吧。
  英语老师拍拍桌子:“昨晚让你们回去记单词,是不是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儿?现在叫也晚了,动作都快点,别磨蹭,别想拖到下课啊,耽误的是你们自己的休息时间。”
  连星夜回去记了,他以为自己记住了,冷静地拿出听写纸等着老师读出第一个中文,然而当老师的读音传到他的耳朵里时,他居然觉得无比陌生。
  昨天……他有记过这个单词吗?好像有,但他不记得了,记忆变得模模糊糊,不单单是一个单词,他甚至有些回忆不起来自己坐在书桌前的模样,他昨晚干了什么?他真的有背过单词吗?
  又来了,当初身处考场的恐惧,再次化身成一个怪物吃掉了他的大脑。
  眨眼老师已经念完了三个中文,他一个都写不出来,但老师不等人,他渴求老师慢点,他还没想起来上一个,但接着,下一个他也没听到。
  他的手开始颤抖,紧张得忘了咽口水,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心脏却慌得快炸了。
  老师走到了他身边,他惊慌地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听写纸,这是只有听写不出来的人才会做的心虚的动作,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狼狈和羞耻,他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差生,一个会在听写时躲避老师的差生。
  怎么会这样呢?可他,明明是年级第一啊。
  他感觉英语老师的视线扫到了他,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糟糕的听写纸,他没办法抬头看英语老师的表情,老师在他手边徘徊,好像要离开了,但下一秒又走了回来,他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老师的衣服擦过他的手臂,他抖得更厉害,脑袋里嗡嗡作响,彻底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现在把单词本拿出来,和你的同桌用红笔交换着改。”
  连星夜整个人像在水里浸泡过一样,虚脱地靠在椅子上,浑身都汗湿了。
  旁边的楼照林拿走了他的听写纸,然后就顿住了动作。
  想也是啊,楼照林应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不忍睹的听写纸吧?
  他脸色苍白地拿出单词本,对着楼照林的听写纸翻了一遍,没什么意外地划了一个勾。
  全对。
  至于他自己的……
  楼照林什么话也没说,也没看他,只是悄悄拿出黑笔,照着连星夜的字迹,帮他把没写出来的单词填了上去。
  他像一个辛勤的修车匠,捧着连星夜破碎的零件,埋着头沉默地缝缝补补,恨不得将自己的喜欢也全部灌进去。
  互相改完,组长把听写纸收了上去,也差不多下课了。
  英语老师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讲台前翻了翻,特意把连星夜的那张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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