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连星夜,你过来。”
  全部都安静了。
  楼照林立刻站了起来。
  英语老师皱眉说:“我喊连星夜,你站起来干什么?”
  楼照林说:“我要上厕所。”
  英语老师眉头皱了皱,又说:“连星夜,还要我叫你多少遍?”
  连星夜僵硬地走上去,如同奔赴刑场。
  是啊,这个讲台,现在就是他的刑场,他的自尊和骄傲曾在这里被杀死。
  “你确定这是你写的?”英语老师把他的听写纸拿到他面前。
  楼照林立刻冲到连星夜面前:“对不起老师我错了,连星夜身体不舒服,没写出来,我怕他被您说,就偷偷帮他改了,他不知道。”
  “你俩还真是有同桌情。”英语老师嗤笑了一声,看向连星夜,嗓音冷冷的,“自己的听力写不出来,让同桌偷偷改了,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自己被英雄救美了啊?”
  同桌?
  连星夜甚至都不知道楼照林是什么时候换到他身边的,他们哪有什么感情。
  一个周末,就足以让楼照林先前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抑郁症太庞大了,像一只巨兽,少年的感情在病痛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只一瞬,就能用痛苦将所有的悸动和甜美撕得粉碎。
  楼照林挥舞着名为爱的长矛,红着眼睛发了狂地戳刺巨兽的腿,却连一毫米都无法撼动。
  连星夜站在巨兽的嘴里冷漠地往下看,未免觉得可笑。
  他随时都能转身跳进去。
  楼照林抓不住他。
  “老师,都说了连星夜他不知道,您要怪就怪我,说他干什么。”
  “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多什么嘴。”
  “这次是我的责任,有什么话就当着我的面一起说好了。”
  楼照林跟个柱子一样立在英语老师跟前,搬也搬不走,英语老师只好当看不见他。
  “连星夜,自从高三开学以来,你就变了,你的心飘了,和过去两年天差地别,我不知道你最近是怎么回事,上次考试没考好,我只当你是生病了,没说什么,但这都过去多久了?又不是癌症,你别告诉我你一直没治好,一次两次能用身体不舒服当借口,三次四次,谁还信你?狼来了的故事不用我跟你讲吧。”
  楼照林红着眼睛握紧拳头:“老师,连星夜他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们谁懂他的痛苦?你们凭什么给了他最动听的夸赞现在又要这样恶毒地责怪他?把人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好玩吗?
  你们全是杀人犯,你们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上辈子连星夜身体里的流出来的血!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楼照林。”
  衣服被轻轻扯了一下,楼照林回头,对上连星夜的视线,话音一下子梗在喉咙里。
  连星夜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乞求的眼神,双眼湿润地、可怜地望着他,满眼写着——
  楼照林,求你了,你别说了。
  楼照林心脏疼得好像被拧住了。
  他听到连星夜干涩地说:“对不起,老师,我知道错了。”
  不要道歉啊,连星夜,你没错啊,全世界都错了,只有你没错。
  “你知道错了?知道错了还给我交上来这种东西?”
  这一刻,楼照林再次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
  他为什么只是一个学生?为什么啊?有没有办法让他一瞬间长大?
  他好想带着连星夜私奔,他要带着少年逃离这个囚笼般的世界,去到一个只有他们彼此存在的世界,那是一个绝对安全的世界,他会住进连星夜的心房里,化身护卫,把手大门,谁敢带着恶意靠近,他就将对方一枪击杀。
  他会把所有利器藏起来,谁都不能再对连星夜造成任何一丝的伤害,包括连星夜自己。
  但此时此刻,他用力攥着连星夜的手,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连星夜,你让我太失望了。”
  “失望”两个字化作炮弹,在连星夜薄薄的灵魂上洞穿了一个窟窿。
  之后,英语老师好像走了,楼照林好像把他牵了回去,他好像又上了一节语文课,语文老师把他叫起来,让他背诵一篇文言文。
  他背不出来,所以站了一节课。
  他最近的记忆总是很模糊,像他每天晚上背的单词和文言文一样,扭曲成了线状,虫子似的在他的脑袋里面爬,耳朵里传来虫子嗡嗡啃食大脑的声音,它们把他过往的辉煌全部吃掉了。
  以前的连星夜一直觉得,教室是比家更能给他安全感的地方。
  耳边同学们的说话声偶尔可以遮过他耳朵里的蝉鸣声,少男少女带着青春的气息在他眼前跑来跑去,世界好像是彩色的。
  教室里的夏天的风总是带着学生身上燥汗的味道,吹着他冰凉的皮肤上,让他恍惚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正常人。
  但不知怎么,今天连星夜却觉得坐立难安。
  耳边不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有人在笑,像虫子在咀嚼他的耳骨,嘎吱嘎吱,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警惕地望过去,两个女生躲过了他的视线,他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汗毛抖立,他意识到那些人在谈论自己。
  他突然被脱光了衣服钉在讲台上,他惊恐地举起脑袋环视教室,无数只黑洞洞的眼睛从看不清脸的黑影里投射出来,对着他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审判他锈掉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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