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唐兰茹说连星夜得了抑郁症,徐启芳勉强听进去了,因为唐兰茹是一个大人。但徐启芳又没放在心上,毕竟唐兰茹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外人,和他们家非亲非故的。
  班主任和大伯说连星夜得了抑郁症,连星夜家里终于听进去了,也信了,那可是孩子的老师和大伯啊,一方是传道解惑的师长,一方是家里的亲戚,他们说的话,有分量,要听,要信。
  荒唐吗?连星夜夙夜不眠的苦苦哀求,在大人耳朵里,甚至比不上亲戚之间的一次随口的谈笑。
  ……
  大家庭的主心骨来了,连星夜的小家庭好像一下子安了心,连星夜去医院看病的日程就这么定下来了。
  就像当初不相信连星夜得了病,对着他又打又骂却从没想过问问他的想法一样,此时勉强相信他生了病,又急吼吼地要把他拖去医院,却仍然没想过问问他愿不愿意。
  孩子生没生病,是大人说了算,去不去医院看病,也是大人说了算。
  至于孩子的想法?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想法?一个小孩子,没有社会经验,又没有独立自主的能力,能做什么主?不都是听大人的嘛。
  大伯亲自找了医院,挂了号,请了假,就等着那天到了,把连星夜一家子带出去。
  一切都进展得如此顺利,然而连星夜却突然一改常态,不愿意去了。
  徐启芳说:“星夜啊,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去医院看病吗?现在大伯一家的特意请了假,说要把你带去医院,你怎么又不去了呢?你这不是闹着玩儿吗?让别人心里怎么想?你不能白白作贱人家的心意啊!”
  外婆说:“乖孙啊,你一天到晚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就算不愿意去看病,跟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啊,一直闷在家里,没病也会闷出病来啊。”
  连星夜嗓音冷得像冰,直白又冷漠地说:“我不喜欢大伯,就算我要去医院,我也会自己去,不需要他带我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大伯一家子也是好心,特意跑来关心你,你怎么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呢?”
  “就是啊,大人工作那么忙,还特意请了假说要送你去看病,你别不知好歹啊!”
  连星夜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恨不得把自己的头皮抠烂……不行,他不能当着家里人的面发神经:“是我逼他们来关心我的吗?是我求着他们送我去医院的吗?你们难道觉得大伯是真心关心我的吗?他只是喜欢出头露面罢了!他只是想借由把我送去医院这件事来展示自己宽阔的胸襟和对待亲戚大方善良的态度!他就是好面子,喜欢在亲戚面前耀武扬威!我就是一个工具人!我不相信他这种人会把我带去什么很好的地方,所以我绝对不可能跟他一起去的!”
  连星夜的堂姐,大伯唯一的闺女,比连星夜大十岁,如今奔三,却从未谈过恋爱。大伯为了逼堂姐结婚,假装发病住院,把过年都不愿意回家的堂姐骗了回来,结果要把她抓去相亲。堂姐不愿意相亲,扭头就要走,结果大伯爬到医院的窗台上,说只要堂姐敢踏出房门一步,他就直接从楼上跳下去,甚至还说出了“就算结了又离婚也得给他结”这种荒谬至极的话。
  这样不把孩子当人的人,连星夜怎么敢信他?他看到大伯的脸就恶心,他替他的堂姐恨着大伯的无情。
  徐启芳和外婆就像天塌了一样,用一种仿佛从来没认识过连星夜的眼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这孩子思想怎么能这么歹毒?别人好心关心你,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用这么恶毒的话骂你大伯呢?他可是你的大伯啊!不为你好,难道还能害了你不成?”
  一家人因为连星夜的冷漠伤碎了心,他们想不通啊,小时候的连星夜多么活泼善良,怎么长大了变成了一个这么恶毒的人呢?
  于是,越来越多的救兵被家里搬来了。
  接下来的每天,连星夜的家里都有无数的人进进出出,热热闹闹,恨不得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一张又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擅自打开了连星夜的房门,无论他是躺在床上,还是坐在地上,无论他是在哭,还是在发呆,无论他是睡了,还是醒着,只要是有人来了,连星夜就必须一遍又一遍地承受人们的嘘寒问暖,承受人们或真心或敷衍的关怀和爱护。
  有连星夜的堂叔,堂姑,有连星夜的叔父,叔母,有连星夜的表叔,表姑……这些往日只能在过年才能看到的亲戚,此时却像闻到臭味儿的苍蝇一样全都蜂拥而至了。
  这个平日漠不关心、互不联系的大家庭突然因为连星夜的抑郁症而万众一心了。
  恍惚间连星夜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了,这些人是来参加他的葬礼的,否则怎么会这么热闹。
  每一个到家里的人,首先都会坐在客厅里,和连星夜的一家子手牵着手,听他们诉苦。
  “星夜几天没上学了啊?”“有一周了吧。”“一个高中生,怎么能不上学呢!学习才是学生的本分啊!”“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跟人交流,不得把自己关自闭了!”“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小时候多乖啊,谁知道长大成这样!”“叛逆期到了吧?你们啊,还是太惯着他了,打两顿就好了!”“孩子都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啊,今生就是来讨债的!”“他生的那个病叫个什么来着?抑郁症?”“还真是稀奇,现在的人,不开心都算个病了。”“劝不动啊,怎么劝都劝不动,好好的家人,搞得跟仇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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