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连星夜甩开徐启芳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她,突然就不走了:“不是说要去华大看月季吗?我们为什么会来医院?”
徐启芳哎呀一声,扫了一眼四周,脸上有点过不去,但还是好声哄着:“你别那么敏感,之前不是说你的腿有点肿吗?来都来了,就顺便来看看,看了就走,我们也不多留,听话。”
要是放在往常,徐启芳肯定就要说“你这么大人了,别在这儿耍小脾气,丢不丢人啊”这种话了,今天不知怎么,突然改了性子,这让敏感的连星夜本能地警觉,觉得他们别有用心。
但姑姑也牵着他的手,好声好气地劝,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甚至周围已经有大人朝连星夜投来了嫌弃的视线。
连星夜脸上挂不住,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怀疑姑姑,抿着唇问:“真的就只是看腿吗?”
姑姑满眼真诚:“真的啊,不信的话,你跟我们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连星夜半信半疑地上了楼,挂了号。
真的只是单纯地看腿。医生让他把裤腿撸到了膝盖上,抱着他的腿又摸又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开了一些单子,让他去检查。
大伯说:“医生啊,我们大老远从别的城市过来的,您看看方不方便开个住院,孩子这两天检查也方便。”
“行吧,我们现在的床位也不吃紧,他这种情况,留下来再观察一下不是不行。”
连星夜不明白只是腿上有点浮肿,为什么还要住院,他甚至责怪起医生来,觉得医生的评判轻率又荒谬,十分离谱。但他被一群大人扛着,跑东跑西地做着检查,又是抽血看肾,又是拍片子,一整天下来精疲力尽,只好在医院睡下了。
医生嘴里所谓的床位不吃紧,就是在已经挤满了人的屋子里,又加了一张折叠床,甚至连块隔开床位的遮挡布都没给他留下,让他十分没有安全感。
连星夜像一具尸体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医院硬邦邦的床单上,被子也硬得像纸壳,跟他还真是天生一对。
医院的床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气味,人们说这是消毒水的气味,但连星夜却觉得,这更像是生命的气味。
一床惨白的被子,不知盖过多少被病痛折磨过的人们的身体,它吸收了无数凄惨痛苦的哀嚎,见证了无数渺小的生命来了又走,如今这床被子又盖在了他的身上,他也成了被见证苦难的人之一。
大人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和其他大人迅速打成一片。
三个大人以连星夜的腿为谈资,和病房里的其他家属交换了自家病人的隐私,谈笑间便其乐融融了,留下一群病患麻木地垂下眼。
一个人一旦生病了,不只失去了自理能力,仿佛连尊严也一道失去了,也难怪很多老人宁愿死在家也不愿住院。
晚上,吃了饭,徐启芳在连星夜的床位旁边又加了一个床位,成了陪床。姑姑和大伯则去找附近酒店住了。
连星夜觉得自己不需要陪,让徐启芳也出去住酒店,但徐启芳说什么也不愿意,说他一个小孩子一个人在医院里多孤单啊。
连星夜觉得有点好笑,他在妈妈的心里好像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觉得他不听话的时候就说你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不懂事,觉得他做不了主的时候又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隔壁床的点滴声应和着耳朵里的鸣叫声响了一整晚,连星夜一夜无眠。
第二天白天,连星夜在梦魇的沉沦中被一片喧闹吵醒,他的主治医生领着一大群实习学生从屋外热热闹闹地闯进来,像蝗虫过境一样依次走过每个病床,把病人们围得水泄不通,让实习生们来回折腾一顿后,便去往下一个病床,留下被打扰的病人满脸难堪地闭上眼睛,逃无可逃。
这一大群人很快来到了连星夜的床位。
主治医生说:“把裤子脱了,腿露出来。”
于是,连星夜当着一大群男男女女的医学生的面,脱了裤子,只穿着内裤,露出两条腿。
有女生发出了惊叹。
连星夜身体开始发抖,双手用力攥紧了腿下的床单,掐得手指骨的关节都白了。
徐启芳怜惜地摸了摸连星夜的手:“是不是有点冷啊?医生,麻烦快点吧。”
医生扫了他一眼,一语道出真谛:“男孩子还这么害羞,看两眼又不会掉块肉。”
实习生们偷笑起来。
连星夜脸上惨白一片,他死死埋着头,无声地瞪大眼睛,身体僵硬得像木棍,感觉医生冰凉的大手像某种滑腻的冷血动物一样在他腿上摸来摸去,让他恶心。
医生掰着他的腿,一会儿折起来,一会儿抻直开,一会儿往左边侧过去,一会儿又往右边侧过去,就像在摆弄一块案板上白腻腻的肉,一边在连星夜肿胀的腿上按下一个个凹洞,一边对着他的腿指指点,身后那群一大早就被拖起起上班的实习生就耷拉着眼皮,打着哈欠,在本子百无聊赖地上写写画画。
完事后,医生指着连星夜大腿上斑斑驳驳的伤痕,竟是大咧咧地直接问:“你腿上的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徐启芳脸色变了变,拉过被子盖住了,估计也觉得没脸见人,眼神躲闪道:“哎呀,小孩子学习压力大,没事儿挠的。”
医生满眼不信:“光挠都挠成这样啊?有空带他去心理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