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他是笑着的，但不知为何，旅行者却从中听出了庄重的威严与询问。
  他不由自主的感到了几分紧张的压力，两手紧紧抱着留影机，有点微妙的忐忑，“钟离先生……钟离先生是想说什么？”
  钟离先生背着手，眺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云海，有点沧桑又有点感伤的道，“寿命悠久，时间也显得无比漫长。作为长生者，漫长的一生中，难免要经历无数场别离。
  亲人，朋友，所有人都会先你一步。
  亲朋旧友都会离开，唯你一人，在世间踽踽独行。
  甚至你们所经历的那些悲伤，痛苦，喜悦——所有本应刻骨铭心的记忆，都会在时间的磨损下渐渐模糊，像是一场不真切的、久远的梦，恍惚间，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
  而这其中，伴侣又似乎格外不同些。
  所谓‘伴侣’，即相伴一生之人。但你的一生过于漫长，她的一生又过于短暂，这一生，她注定无法陪你走过。
  短暂相知相许的欢愉之后，迎接你的便是永无止境的孤独与缅怀，然后化作朦胧不清的梦境，即便是你自己，也再探寻不到曾经发生过什么，只记得自己曾经似乎有过一位倾心相印的爱侣，却记不清她的音容笑貌，也记不起她的言行举止。于是，所有欢愉都成了折磨的遗憾与惘然。
  旅者，你做好这种准备了吗？”
  旅行者沉默下来，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留影机，默然不语。
  他想告诉钟离先生他与娜娜并非爱侣，但最终却难以开口吐出反驳的话。
  就像他之前对女孩产生了‘攻击的欲望’，想要按倒她咬她，但坦诚来说，这份‘攻击的欲望’，是面对敌人时的那种攻击欲和战意吗？
  而且，他虽然是个好脾气，但也没真的好到像个软绵绵的抱枕，谁都能任意揉搓的地步。
  听了钟离先生的点醒，他才忽然发现自己的异常。可离奇的是，他的心中并无多少意外和震惊，仿佛潜意识中的自己早有准备。
  甚至有些隐秘的恼怒与不悦——关于，‘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的不悦。
  无人唤醒，他就可以一无所知的沉眠入梦。
  旅行者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钟离先生也在陪他一起沉默，耐心的等待着答案。
  忽然，两人再次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一起转头看向主屋内。
  裴娜娜正扶着楼梯跑下来，戴着流苏绒球发箍，穿了一件异常飘逸柔软的流仙裙。
  裙摆随着她跑下楼的动作飘起，像一只轻盈舞蹈的白蝴蝶。
  钟离先生轻轻一笑，低沉的轻声说，“她很漂亮不是吗？这样漂亮，可爱，性格也好的女孩子，值得拥抱幸福。
  哪怕只是凡人的幸福。
  旅者，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请再好好考虑考虑，看看是否值得付出。
  她是长在庭院里的霓裳花，也许永远理解不了热衷于挑战悬崖峭壁的琉璃袋。”
  旅行者瞬间脸色黑了，也不再纠结自己的感情与未来，直接开口回怼，“容我提醒，钟离先生，不管她是霓裳花，琉璃袋，又或者清心和琉璃百合——都是长在我院子里的鲜花。
  只要她长在属于我的庭院，那天然就只属于我。
  我为她播种育苗，洒水捉虫，好不容易养护到她开花，结果自己不采，难道便宜给别人吗？”
  钟离先生哑然失笑，“不必恼怒，旅者，我并非意图拆散有情之人的恶人，只是提醒——凡人生命短暂，花期更是倏忽而过，你要早做决定。
  无论哪种选择，都不要让她等待太久，也莫让她空耗青春。
  她的时间，比你我，要珍贵的多。”
  旅行者再度沉默下来。
  他看着裴娜娜，此时，穿着霓裳羽衣的少女已经跑出了屋门，笑容灿烂明媚，像一朵盛开在枝头上尽态极妍的白芍药，每一片花瓣都有着令人心尖发颤的娇柔美丽。
  但，芳华绝代，却也花期短暂。
  她处在最美好的年华，可拖过花期，再美的花朵也要衰败了。
  看到裴娜娜飞奔，他下意识展开双臂，于是，娇娜的少女便如乳燕投林般扑进他的怀里，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
  旅行者抱住了她，像拢住一团软软的云，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沁着芳香的云雾就凉丝丝的沁进胸腔。
  （她的时间……确实不多……。）
  （和我不一样。）
  他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红扑扑的脸颊像是熟透的水蜜桃，透着甜美多汁的粉，令人口齿生津，蠢蠢欲动。
  他又想咬她了。
  但这次旅行者已经知道，这种‘攻击性的欲望’到底来源于何处……
  他默默放开了裴娜娜，若无其事的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裴娜娜根本没有注意他细微的情绪变化，此时此刻，她的满腔热情已经被能够见到真龙的兴奋所占据。
  她被旅行者放开，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亭亭玉立站在钟离先生面前，双手捧心，期待的望着他，洁白的衣裙在风中飘飞，“钟离先生！请问我等一下能和您一起合个影吗？！请放心，我会把相片放在尘歌壶里，绝不会拿出去给您添麻烦！”
  “嗯……”钟离先生故作沉吟，在裴娜娜越来越紧张，甚至忍不住屏住呼吸的时候，他洒然一笑，“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