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十几年里,穆勉见了形形色色的读书人与求学者,也练出一双识人的眼睛。
听老太爷穆寻说要把一个未曾谋面的小儿收做嫡传弟子时,他还担心不知道对方品行如何,如果是个不好的,岂不给他家老太爷抹黑?
原本不用他亲自前去扬州接人,但一是老太爷格外重视这事,二呢也抱着为老太爷掌眼的想法,若是有什么不妥,他也有劝阻的理由。
这回穆勉远赴淮扬,一看到人就知道是自己多虑了,这孩子一身衣裳十分朴素,搭护都浆洗地掉了色,看起来还不如他这个仆从穿的好,但他搀扶着的老僧一身衲衣禅杖倒是十分整齐。
更难得的是,他与老僧离别时也不是假作姿态,可见是个孝顺的孩子。
而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初见的好感慢慢变成喜爱与赞叹,有时候穆勉都忍不住想,老太爷的故交到底是怎么把这孩子调/教的自重守礼,懂事通透的?竟比穆家几位小主子都强了。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感概,刚刚斐玉拜见穆寻前,穆勉便把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挑了几件简单的说了,才让穆寻未见斐玉,就对他有了极好的印象,也促使他最终做出尽快举行拜师礼的决定。
这些斐玉自然是不知情的,但穆勉这样说,倒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开了话题,问了自己心里一直惦记的事儿:
“方才说到不远处还有些住所,莫非是处五师兄外还有其他师兄们在此,若如此,我该一一拜访才好。”
穆寻今年五十又七,任岱殊书院山长已有数十年的时间,门下弟子应该众多,但刚刚他只提到五弟子萧行简,不知道自己作为刚入门的最小学生,行几呢?
“公子心意极好,只是如今寒山上只有行简公子常住,若要见他只能等他回来啦。”穆勉回答道:“山长前后共收了七位嫡传弟子,您便是第七位。”
他笑着指了指远处影影绰绰的几个院落,又说道:
“那几处除了行简公子的明志斋外,其他又有厚生、至善、正心等七斋,如今住进去了五人,他们虽然不是山长的弟子,但也是岱殊书院这一辈里最出众,都是天乾堂的学生,亦是公子您以后的同窗。”
第6章 第六回
因秉持“因材施教”的训今,岱殊书院将众学子划为天乾、地坤、玄震、黄巽四个学堂分别授课,讲课的老师是同一个,但讲授的内容、要义却各不相同。
黄巽学子,皆是入学三五载的学生,仍在苦读十三经。
玄震堂则教授前三史、《古文观止》《资治通鉴》等书,如果想要进入这二堂读书,只要通过半年一次的入院试选与升堂试选就可以了。
比这二堂更高一阶的地坤堂的门栏只有一个,即过了院试,而且要求是名列前茅,诸生之首的廪生。
增生、附生只能留玄震堂,再经岁科两试成绩优异,升为廪生后,才能进入地坤堂学习。
这些已有了功名的秀才们不伦年龄,一同讲论经义、草拟试策、熟记帖括、习练论说,为了通过乡试与会试,最终高中而废寝忘食,勤学不辍。
天地玄黄,乾坤震巽,天乾堂是岱殊书院的核心,也是众多学子们心中的至高学堂。
入学天乾堂,仅需五位教谕联名举荐,并通过山长穆寻的应辩与答策即可。
天乾堂三年一开,一次至多接纳三人,每到这时,书院里便会风起云涌,从哪些学生递交申请,哪位授师划下举荐要旨,到最终谁能获得书院半数以上的教谕的青睐,能够站到山长面前,在前后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最后的高潮是持续七日的应辩答策,由山长穆寻亲自出题考校,选题不拘泥于帖经、经义、策论、诗赋这些常规的应试内容,还有旧注义疏、算经演段、天文占经、水经域图等等。
但凡能走到这一步的,无一不是才华横溢、卓尔不群的天之骄子,他们的才学也罢,人品也罢,都是书院上下最拔尖的。
但即便是这样,面对穆寻的考校,十有八九也会落选,甚至于有些学生们已经中了举却仍留在岱殊书院,就是为了受穆寻一试,搏一搏那向往的位置。
考核愈难,应辩愈精彩,常常有惊艳绝才之人与山长穆寻侃侃而谈,坐而论道。
无论最后是否入选,这期间迸发出的崇论宏议可堪精粹,常常让聚而旁听的学子们如痴如醉,有所收获,甚至还有人专门以笔记录,整理成册后珍而藏之,又通过学生口口相传,被外人所知晓。
因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本是一院的选试渐渐传出极大的名声,逐渐演变为学界大事。
每当天乾开堂,都会有读书人慕名前来观摩学习,他们宿于寒山脚下的村子里,天光微白便徒步上山,因为书院不许外人入内,这些人就带着干粮水壶坐在山门前等着,好在最新的稿子传出时先睹为快。
看到刁钻之问不由自言自语,沉心思索,看到精辟之答不由击掌赞叹,相竟抄阅。
他们大发议论,畅所欲言,或有见解不同者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仿佛与院内答策一样,竟把山门堵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成为一时之盛况。
听到这里,斐玉已是对这书院浓学厚道的氛围所打动,他满面赞叹的追问道:“既然是三年一开,不知道天乾堂下一次开堂选试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