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开车的时候,甄城每隔几秒就看一看她的手,几公里后,忽然开口说:“就这个档位就可以了,咱慢点走,稳稳当当的,我补个觉……”
她哪能听不出他的意思,扶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心中更加纷乱。
甄城放平些椅背,双手抱在肚子上仰躺着,半晌,一颗眼泪从他右边眼角凝结,无声地滑入花白鬓角。
作为芙徽市建筑科科长,甄城这次出差本来预计20天才回,结果中途惊闻女儿感染的噩耗,心急如焚的甄老爹迅速处理好工作,马不停蹄就赶了回来。
但到底还是年纪大了,当车子停在家楼下时,甄老爹已经睡了过去。
甄亿叶听着副驾驶传来的阵阵鼾声,倒是默默了良久。
等甄城醒过来,行李已经被搬好了,甄亿叶从家里拿了个拉杆车,一级台阶一级台阶拉上去的。
“醒了?楼上我给泡好茶了,上去喝点。”
“行。”
甄亿叶锁了车,和老爹俩人并排着一起上楼。
甄城进了家门,换下鞋在板凳上歇了歇筋骨,看着忙里忙外给自己倒水拿毛巾的女儿,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还是什么也没说。
“您喝口水歇歇,然后洗个热水澡,解解乏。今天我也不知道忙的什么,早晨去菜市场买了菜,又在社区折腾了一上午,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就去机场了,搞得现在我都忘了给你铺床……”
她趿着拖鞋从厨房走到阳台,收了床单跑去卧室铺床,一会又折去自己屋里拿扫帚,俨然一副长期埋没在家长里短中的样子。
甄城搓搓膝盖,心说自己的女儿终究还是在婚姻中,被家庭消磨得与其他妇女别无二致。
他心中感慨,垂着头挪去洗澡。
甄城洗澡很快,十来分钟的工夫就擦着头发拉开了门,拖鞋在身后留下长长的水印,他在门口的地毯上蹭了蹭水,关上了灯。
“这就洗完了。”甄亿叶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看了一眼,刚把围裙套上脖子,就被甄城摘下来自己戴上。
甄亿叶:“干嘛呀?我做饭不好吃了?”
甄城把毛巾递给她,“我来吧,你手上有伤,不方便。”
“又用凉水洗澡。”她一摸毛巾的温度,无奈叹气,“不然还是我来吧,您去休息。这点小伤,都快好了,做个饭不打紧。”
“我来吧。知道你好久不吃了,肯定馋我这手艺。”
而且说不定,要是真确诊的话,他做的饭说不定也是吃一顿少一顿……
甄亿叶犟不过,只好由着他。
甄城走进厨房,拿起刀开始切葱花,甄亿叶左右看了看,从袋子里抓出几颗土豆来削。
垃圾桶里有她上午揪出的鱼内脏,在炎热的夏日变得很臭,甄亿叶把盛土豆的袋子盖在上面,多少能阻挡一点腥味散发。
但她还是担心老爹长途跋涉后疲累,抬头想再劝他回去休息,谁知就这么一秒的功夫,削皮刀就把大拇指的皮肉刨去了一小块。
她吃痛惊呼。
甄城闻声也吓了一跳,见状连忙拿了云南白药给她包好,又嘱咐她出去歇着,这才端着手回头继续做饭。
结果一拿起土豆,甄城就懵住了——那上面有甄亿叶不小心弄上去的血!
甄亿叶目睹着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呆滞,几秒后有目的的慢慢缓和,再带着遮不住的慌乱和故作镇定看向自己。
“我洗、洗洗就好了……”
他的声音很宽和,但甄亿叶却觉得太阳穴上有一支箭叫嚣着插了过去,那一瞬间她大脑忽然一片空白,仿佛被丢到垃圾桶里的鱼内脏就是她自己。
而她呢?
自作聪明、自我欺骗。
甄城慌了神,放下土豆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朝她走来。
他往前走,甄亿叶就往后退。
或许是这样动作太过费力,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叶子……”
甄城试探地唤了声,但回应他的是大门撞在墙上的巨响。
哐啷一声,反衬得家里愈发得空旷。
甄亿叶一个人走了很远,失魂落魄,跟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站在她前面的一个小姐姐走过了三个红绿灯,直到对方满脸惊慌上了公交车,她在公交车司机的询问声中才忽然醒过神来。
“不好意思我不坐车。”她想赔个笑,发现也做不到,只好作罢。
公交车咔哒咔哒从身前晃走,甄亿叶勉强打起精神来认了认,记得这条街上有个天桥。
天色渐晚了,在这样暮色将至的时候,光明尚未完全褪去,黑暗也尚未完全登场,所有事物都笼罩在朦胧之中,一切的边际都是模糊的,甚至连迎面走来的人都认不出。
甄亿叶莫名喜欢这种感觉,所有人行色匆匆,所有人漠然擦肩。
她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分别的。
拇指上的小破口已经不流血了,轻轻碰碰却还是很疼。
她转头看去,天桥脚下繁华的路面上车辆川流不息,熄灭的或点亮的车灯构成了人世间最温暖的图景。
这个时候路灯还没有点亮,甄亿叶倚着栏杆,像一片广告牌一样观察着人们的脸庞,听他们路过时打的电话,也接受着人们千奇百怪的目光。
还是很好的,这样的人世间,还是很有烟火气。
她在天桥上站了很久,今晚的天上没有星,甄亿叶被晚风吹得冷,忽然听到有人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