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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百姓 第34节

  春妮见过很多回那位传说中的祸基妖姬,以她的眼光看,她长得真不算美。但从她身上的味道和眉角眼梢的神态里, 可以感觉到一种由内而外透出来的温柔,这种温柔对男人有致命的杀伤力。而她温柔归温柔,每当她开口时,又没有人可以忽视她。
  不管她的温柔是不是装的,这奇特的气场让春妮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女人的魅力是超越年龄的。
  这种女人显然不包括金小姐。
  甚至春妮跟金小姐说这些,她也未必能理解。金小姐从某种程度上是见多识广,但她见识过的女人,有几个不是带着风尘味?
  这个世道没给她温柔的机会,但浅薄不是她的错。
  春妮最后说:“我娘跟我说过,我们女人家生来就苦,若是自己个儿都不知道爱惜自己个儿,那就没人在乎你了。你说过,你刚来那会儿一无所有,都能挣出片天。如今失个业罢了,没道理天都塌了吧?”
  她按住金小姐:“你会不会做饭?”
  “我在家做过。”
  “那水准怎样?”
  “吃不死人吧。”
  春妮:“……绣花呢?”
  金小姐又笑了:“小姑娘,我们家九口人,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还绣花。跟你讲,我若是糟践一根纱,我娘能把我肠子打出来。”
  春妮:“那你总吃得了苦吧?”
  金小姐沉默了。
  “我能吃苦,可我真的不想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她说:“小妹子,我知道你的好意。你就当姐姐我不要脸,好吃懒做,别管我了。”
  …………
  春妮拎着肉夹馍,刚在楼梯上露面,朱先生门就打开了。
  夏风萍站在门里笑:“哟哟,瞧瞧咱们的小抠门儿,今天改了天日,竟舍得买大肉吃,来来来,我瞧瞧,今天出了多少血?”
  这家伙,打从跟朱先生的事在夏家父母面前过了明路,越发不知道收敛。如今楼里楼外,谁见了春妮不问一声,他们是不是好事近了?
  春妮把肉夹馍塞给她:“去熬点粥来,好就着吃饼。”
  夏风萍满足地嗅一口肉香,笑道:“有好东西吃,还喝什么白粥?再说了,等粥熬好,饼早凉了。家辉,你去路口买锅海鲜粥,咱们今天喝粥吃饼!”
  要不怎么说,春妮这里管吃管住,这位大小姐一个月十块钱的薪水还
  不够花呢?
  今天一碗海鲜粥,明天一块朱古力,天天零嘴不断,还专拣贵的买,十块后头再加个零,也经不住她这么吃啊!
  亏得朱先生跟她一个爱好,爱吃爱玩,不怕花钱。这两个人,说不定真能过到一起去。
  春妮面无表情进了门。
  夏风萍心情愉快,哼了老半天歌,终于觉出了问题:“你怎么不作声?今天不高兴哪?”
  春妮搁下纸笔,道:“金小姐失业了。”
  夏风萍“哎哟”一声:“那可怎么办?”
  “她可能要下海。”
  夏风萍是个热情的姑娘,闻言比春妮还着急:“她上回不还跟我们吹,说她在舞厅里混了十年,没叫人占到半点便宜?这会儿下海,那不是千年道行一朝丧吗?她就不能改个行?”
  春妮看一眼写字写得东倒西歪的夏生,将夏风萍拉到门外,把金小姐的话转告一通,夏风萍恨铁不成钢:“这个金小姐,真是自甘堕落!她既宁愿去堂子里赚那皮肉钱,你替她操什么心?别人快活着呢!!”
  春妮拍她一下:“小点声,你如今说话越发没个忌讳了。”又说:“总归相识一场,我有点不忍心见她落到那一步。”
  “进门去啊,怎么都在门口发呆?”两人说话功夫,朱先生端着海鲜粥回来了。
  夏风萍帮着朱先生开门,跟他把金小姐的事嘀咕了一遍。
  朱先生笑了:“这点事,也值得你们愁成这样。”见女朋友不开心,忙道:“我的意思是,她不就是因为没生意被大世界辞了吗?想法子宣传宣传,说不定又起死回生了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夏风萍恍然大悟:“你是说,让她在报纸上登载广告,还是请人捉刀写篇寻芳赏?”
  夏风萍说的两种法子,金小姐的前辈们都曾利用过,还有人利用得十分精妙甚至是精彩绝伦。
  这时候做舞女也好,做妓女也好,都是懂得流行风尚的。
  时人爱看报读报,就有那不讲究的穷酸文人为这些风尘女子写寻芳赏,画鉴美图投递到一些小报中。小报为了销量,利用人的窥私心理,也往往乐得配合,引得正经人纷纷摇头大叹世风日下。
  而那些报纸联合舞厅和高等妓院选出的“花国大总统”“十二花魁”等名妓名优,若是宣传作得好,全民追捧也不意外。
  甚至一位海城名妓曾借某地水灾之名创造出一种义赈彩票,在各大日报广发广告。言曰,为水灾募款,总设十万票,一票一元,开彩期一月,愿将所得捐赠给灾民。一月一到,无论中彩者是何人,她亦会拿出彩额的三成为嫁妆以身相许。一时满城轰动,无论贫民老翁,人人争购竞彩。最后,一月之约如期到达,此妓芳踪沓然。竟是以彩票为名,骗了一大笔钱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注】
  朱先生笑道:“我们报纸登一次广告花费在数十元左右,效果如何不知。你说金小姐会不会出这个钱?”
  是啊,如今风尘女子们在报纸上打广告已是司空见惯,早就失去了新鲜感。最怕钱花了,成效没有,白扔一大笔钱进去。
  金小姐想要的东西春妮给不出来,她也只是叹一叹,或许睡一觉就算了。夏风萍却跟自己较上了劲,三人吃罢晚饭,春妮扔下那两个情意绵绵,眼里看不见旁人的家伙回房,开始吭哧吭哧地练字。
  十张大字才写了一半,夏风萍“哐”地推开门:“我想到了,要不让金小姐印发宣传单试试?”
  “那你去跟金小姐说啊。”春妮道。
  夏风萍却扭捏起来:“我不是跟金小姐不熟吗?正好,她若是愿意印宣传单,你让她考虑考虑我们学校呗。”
  春妮不得不特地给夏风萍一个崇敬的眼神: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
  学校虽说接了常先生的单,按理手上有些闲钱。可这段时间,海城教育界大乱,常先生又在家养病,而学校另两位负责筹资的校董都另有要事在身,暂时离开了海城。
  如今各所学校虽还在勉强运行,但印教材的钱,常先生是无论如何也给不出来了。
  为此,方校长昨天晚上专门留老师下来开了次会。他的意思,是各学校的教学都还在正常进行,看各位老师有没有办法募集一点资金,不说让每个学生人手一份新教材,至少也该几人一份先印发下去。
  昨天晚上,夏风萍已经给家里打过电话,夏先生今天派人给学校捐了两百块钱。
  两百块看着多,分摊到每个人身上,洒洒水都不够。
  夏风萍说的,的确是个办法。
  海城的广告宣传单相当流行,如果学校能够接一些印发宣传单的活,说不定可以稍微缓解一下资金的压力。
  现在学校不止请了杨大强一个半工半读的学生帮助学校印刷教材,还有两个同他交班替换。若是印刷机停印,这几个学生必然要离开学校谋生,可就是真的失学了。
  “行,我明天探探金小姐的口风。”春妮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金小姐一直维持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性,春妮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找到机会跟她商量。
  她果然有些心动,待听见春妮报价,说她学校一张宣传单一分钱,若是印得多,价钱还能再降下来,金小姐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春妮无师自通,又同她商量,印完之后,她的传单肯定要请人派发,不如把这个活交给她学校的学生。
  金小姐也答应了,但在看过学校的纸之后,嫌弃他们的纸太差,要求换成市面上的纸,宁愿加钱都成。还要帮她刻画个动人的小像,纸上不能有熏人的油墨味,还有派发宣传单也要注意……要求多得不得了。
  亏得这是第一笔生意,学校的老师们抱以了极大的热情。有丹青底子的方校长亲自出手,画了幅含蓄婉约的小像,才是堵住了金小姐的嘴。
  “给舞女画宣传画,为师这也算是下海了吧。”
  有学校几百张吃饭的嘴等着喂,方校长如今是彻底放开了矜持。
  韩老师突发奇想:“咱们把那块旧铁板的经纬线抹了吧,以后要是经常有这样的宣传画要画,还是得备一块光滑的板子。”
  王老师则实际地说:“希望能来个开门红,金小姐能再给我们带点生意来吧。”
  第45章 045 怜贫惜老
  客观地说, 凭金小姐现有的资质,即使广派宣传单,想来个开门红基本是痴心妄想。
  为了学校的业绩, 在金小姐等待学校宣传单印发的这段时间里, 春妮和夏风萍两个都没闲着。
  金小姐五官是不差,可她常年带妆,生活不规律,还不忌烟酒,早就脸色发黄暗沉,卸了妆足足比不卸老十岁。
  夏风萍问她妈要来个养脸的方子,让金小姐每天去药铺里开了外服内用。春妮则在空间里刨出本美容养颜书, 今天不是教金小姐做黄瓜面膜,就是让她敲胆经搞祛毒疗程, 忙得不亦乐乎。
  春妮则有空劝她,让她赚到钱,再别手松都花了。攒着点,哪怕报个识字班, 打字班,以后做不了舞厅, 也好找个工作呢?
  金小姐嗯嗯连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不知是哪一步做得对,还是这几天金小姐吃好喝好, 生活规律,皮肤竟是养白了一点。她又托以前的小姐妹去跟大世界的领班说了情, 大世界松口让她再试一次。
  如此忙碌三四天,总算一切准备停当。
  这天上班前,金小姐穿一件猩红色绣黑蝴蝶丝绒短袖旗袍, 只戴一双黑丝缎及肘手套,顶着新烫的头发上了黄包车,同两个姑娘道别:“今天的事,全靠两位操持,若是此行顺利,回来我必重谢两位。”
  她这一说,竟有了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
  目送着金小姐的黄包车远去,夏风萍垮了肩膀:“伺候人可真不好做,我可不想再有第二回 了。对了,你安排的那些发宣传单的同学,他们不会有问题吧?”
  “我让他们守在其他歌厅前,专盯着出来的男客发放。如果他们都做到的话,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夏风萍揉了揉肩,见春妮往二楼走去,也跟了过去:“上楼干什么?咱
  们不做晚饭了吗?”
  春妮上二楼是去找于太太的,天气渐渐转凉,她前两天买了新棉花弹了两床厚棉被,又在布店扯了布准备做被里子,回来时被于太太看到,说她会做被里子,让春妮将活交给她做,准保比外头做得又快又好。
  她打零工做到现在,还只能给裁缝铺钉扣子,春妮可不敢相信于太太的手艺。但于家的生活是小楼几户人家中最清寒的,被里子又不难做,没必要因为这个闹得邻居们脸上不好看。春妮便答应下来,今天是跟于太太约好取被里子的时间。
  于太太一天到晚,不是在她家的小房间里忙活,就是在厨房里洗洗涮涮。除了去裁缝店,几乎不怎么出门。
  春妮敲开门的时候,于家正吃晚饭。
  于太太笑着请她进屋里坐:“你们来拿被里子吧?已经做出来了。请里边坐,我这就给你们找出来。”
  夏风萍往里边看了一眼,笑着拒绝:“我去做晚饭,春妮拿就行了。”
  于家的亭子间建在灶披房上边,常年的油烟熏烤,使得他们这边靠窗的位置也熏得油乎乎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省电,于家并没有打开电灯。春妮适应了一会儿室内的昏暗,才看见于家人的饭菜。
  桌上放着一个大笸箩,两个盘子。笸箩里装的是三四个煮山芋,一个盘子是油菜,另一个盘子里黑乎乎的,应该是咸菜疙瘩,竟是没有一粒米,那几个煮山芋恐怕不够一家人裹腹。
  难怪于太太那么自矜的人,如今也肯主动找春妮揽活做。
  于先生和两个子女都是寡言的性子,招呼一声便开始自用。春妮平时没跟他们说过两句话,此时看见了,却不好一点不过问。
  于太太拿来被里,送她出门时,春妮付了钱,同于太太难得多说了一句:“于太太,我们都是邻居。若是有什么难事,跟我说一声,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不想她这一句话,引得于太太眼圈都红了:“这栋楼里,也就是顾小姐有点人情味。原来我们家不这样的,都是我先生的学校,现在人人都用回银币,他们还拿法币发薪。说是月月都涨薪,可涨薪的钱哪里抵得上米粮涨价的钱?还有房租,电费,巡捕房摊派,孩子的学费……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于太太也寂寞,在这栋小小的石库门里,只有吉拉太太跟她是同龄人。若是语言相通,或许两人能说上些话。可偏偏吉拉太太来海城四五年,华国语仍然只限于“你好”“吃饭了吗?”这几个有限的词语,平时只要有些空闲,她都是约上几个同族去找拉比做礼拜。
  一捉到顾春妮,于太太不管合不合适,眼泪先流了一屉。待到春妮总算脱身之时,三楼上,夏风萍煮的饭都快熟了。
  夏风萍接过被里略翻一翻,直撇嘴:“这个针脚也太粗了吧,她还敢问你要五毛钱手工费?这不是摆明唬人吗?你也真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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