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百姓 第90节
自此,春妮两姐弟在石库门跟人合租的日子,正式结束了。
到海城奋斗两年多,期间几度险死还生,直到今天,春妮才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想想的确是很不容易。
送药的消息,就是在春妮搬家的第二天收到的。
她去小吃摊,让蒋四成帮她向学校请了个假,中间转了几次车,在中午之前赶到了地点。
她站在芦苇荡前面,学着常文远那天的样子放出了暗号。
没一会儿,跟那天一样,一条小船从芦苇荡深处排了出来。
撑船的人她上次见过一面,两人仍没交谈。她准备跟上次一样,掏出针剂打完就走人。
做皮试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春妮听见那个撑船的人一直在咳嗽,给他抓了几颗从温南收来的贝母,道:“把这个跟梨搁在一起炖,炖烂了,连皮带核地喝几次能止咳。”
撑船人很惊喜:“谢谢大夫,这个多少钱?”
春妮摆了摆手,温南空有药材,却被倭国人扼守住海上通道,又有山匪在山中踞守,运输非常艰难,导致本地药材积压,价格比海城的白菜还便宜。
但这样便宜,一旦能成功运到海城租界,就是数以十倍,乃至百倍之利。当然,贝母不可能有百倍之利,是春妮在温南买的铁皮石斛,前几天她才卖出去一支。
光是这一支,就能弥补她这几个月到处施粥舍药送枪送弹的损失一大半。可惜珍贵药材跟她的高档机油一样,要寻找到合适的买家才能获取足够的利益,否则,就是白送给人家,人家还嫌占地方。
春妮给他的这半钱贝母,白送毫无压力。
她摆了摆手,道:“便宜的很,收不起价,不用给钱。”
两人经过这一番赠药,熟悉了起来。撑船人说自己姓孟,让春妮叫自己孟叔。孟叔不愿意欠人,一定要给春妮点什么东西,可他这里的水产,春妮回了码头,什么吃不到?
无奈之下,她看见船舱里放的煤球炉子,道:“我这什么都不缺,要是您那有多的煤,我倒很欢迎。”
孟叔正要说话,春妮笑道:“你船上的这两个就算了,顶不了什么用。我要的,可不是这么一点。”
孟叔沉默片刻,问道:“那你要多少?”
春妮看他的神色,心中一动:“怎么说也要个十吨,二十吨吧,有吗?”倭国人有本事管制城里的煤炭渠道,她就不信,他们的手还能伸到农村去,把家家户户全看起来。
“哎哟,你咋要这么多?家里开煤厂的?”孟叔吓一跳。
春妮苦笑:“要是我家里开煤厂,我还愁个什么劲。十吨二十吨您听着多,实际一块煤球少说两斤多,一吨煤也才合计八九百块煤球,光是烧水热饭,一天咱们至少要用三块煤吧?一个冬下来,用半吨煤都是少的,何况这个煤,一年四季都用得着。”
孟叔眨巴着眼睛,半天没算过劲,但有一条他听明白了:“那你就说你要半吨煤呗,一次报这么多,吓死个人。”
春妮叹道:“要是真能买到便宜煤,我一个人怎么好意思用?现在海城的煤这么贵,家里的亲戚朋友,总得分一分吧?”
她要是一个人用,倒是好办了。找皇协军去买,还是勉强能分到的。
“你倒是个热心人。”孟叔坐下来,用火镰打燃旱烟杆子,啪哒啪哒抽了起来。
“实在是城里日子难过,大伙都苦。”春妮抬腕看了下表,给病人检查了一下没有过敏,开始了注射。
这次的病人只有一个,病情也不是太复杂,她很快完成了注射。
提起药箱走人的时候,孟叔站起来叫了她一声:“大夫,你是真要买煤?”
“那我还能骗您不成?”春妮望着他,恳切地道:“孟叔,您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严守秘密,谁也不说。”
“都怪那狗日的小鬼子不给咱活路。”孟叔骂了一句,神情慎重:“闺女,我跟你说个地儿,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明白明白。”
孟叔一开口,春妮就真的明白了,为什么他这么紧张。
他说的是一个叫张庄的小村子,那里以前曾经是一个小型煤矿。早在几十年前,矿脉就给人挖空了。最近日子难过,城里买不着煤,就有心眼灵活的去张庄煤矿碰运气,说如果能在那边再挖到点煤,也好倒腾倒腾,卖到城里赚一笔。
结果这几人运气不赖,竟然在不远的山脉里找到了一点,应该是以前煤矿没挖干净的部分,已经悄悄开挖了一阵子。
同一个地界,这边有煤不敢卖,卖不出去,那边缺煤缺到按需购买,还经常买不到。
孟叔说:“也就是我婆娘娘家在那,我们出船的,还是在船上烧煤球安全,她回娘家给我带了几块来烧,不然我也不得晓得。娃娃啊,你可千万不能说,要叫倭国人晓得了,我婆娘村里人就活不得了。”
果然跟她先前猜的差不多,孟叔是本地人,那么,被他送来治病的病人,肯定跟城外那些反抗分子脱不了干系。
春妮道:“我肯定不会说,但你们那边是不是好多人都晓得了?我不说,难保别人不会说。”
“也没有多少人晓得。他们那边在山边上,倭国人只去过一回,还没找到地方,就再没去过了。”
原来张庄虽然在海城边缘,其实不属于海城管辖。而且因为在山边交界处,山上还有土匪盘踞,两边行政区的倭国人都嫌那边路难走,没油水,基本不朝那挪步,倒是省了被祸害。
孟叔说得也很实在:“你要的煤太多,我们没能耐给你运出来。反正你是城里人,我跟你说这个门道,也是给他们找条出路。说出来不怕你笑,我婆娘那村靠山,地贫得很,穷得上吊都找不到麻绳。你要是有心,价钱别砍得太厉害,给他们一点活命的钱就好。”
搭上话就是有了点交情,何况人家肯将这样的事告诉你,也是不小的人情。春妮谢过孟叔,给了他一些纱布和酒精,让他下次再有伤员时,先用这两样东西消毒,减少感染风险。
再给他一点羊肠线和缝针,孟叔笑得比自己得了那点贝母还开心。
其实他送过来的伤员,伤口处理得很干净,处理的人应该是受过粗浅的护理训练。但可能是缺少医药,他们的伤口只是用布条和草木灰止了血,仍然有不小的感染风险。
春妮兴冲冲回了学校,找校长把这事说了。只说她知道一个小村子有渠道弄到煤,具体位置没说。
校长也很开心,问她道:“你看,我们的卡车能不能开到那边去?”
张庄离学校远,肯定不能像去年一样,让春妮用空间装,每天都去运。
最好一次拉完,次数多了,还有暴露的风险。
“试试看呗。这我哪知道?”
校长点点头,忽然脸色一变:“那……山下那边,咱们怎么说?”
春妮脸色也是一变:猛地得知这么个好消息,差点把那条狗给忘了!他天天在学校蹲着,谁知道有多少事都被他看了去?煤炭是战略物资,倭国人严禁私卖,万一叫他知道来历,那就完了。
有这么个人盯在这,想干点什么都要思前想后,真是麻烦。
师生两个正自头疼,却听王老师说:“你们两个也是想得多。就是没有山下在,你们开车去开车回,车上这么些煤,谁眼睛都不瞎,能让你们顺利过关?”
是哦,倭国人沿路设的关卡也不是摆着看的。
“那怎么办?”校长和春妮转过身来,异口同声。
第118章 118 沉默
第二天, 春妮先独自去了张庄探路。
那个地方果然如孟叔所说,位置相当偏僻。
春妮拿她的山地自行车作弊,也找了几乎一整天, 走错好几回
路, 在路人的指点下,才找到正确的位置。
听她说是打渔的孟叔介绍来的,村子里的人才热情起来:“是周翠家的男人哪,晓得晓得,那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完了又带春妮去看货:乌突突的煤渣就堆放在一个山洞里。
村民跟她解释说:“不敢放在外头,怕山上土匪来抢。”
春妮顺着他手指去看林子,配合地压低声音:“有土匪啊?那他们凶不凶?”
“姑娘你莫怕, 他们没干啥坏事,不祸害我们乡邻, 就是有时候打打枪,有点吓人。”可能以为她吓到了,村民忙往回找补。
春妮往山上看了看,那山说起来是山, 其实比土坡高不了多少,山中分布着几丛黑松和毛竹。这点小山, 就算是藏的有土匪,杀伤力也有限。
她没再管那山,又问起煤矿的情况。这村民就谨慎很多了, 转着眼珠道:“这我也说不清楚啊,你问这个干嘛叻?”
还是挺警惕的。
春妮道:“我也怕我们要的东西你们拿不出来, 想先看到矿,让我心里有个数。”
“指定能拿出来,就是我们不用, 也保证给你们先弄出来。姑娘,你真要四百担?”这年月,一担指的是一百斤,四百担是四万斤,合计二十吨。
“那我还能骗你不成?不过我先说好了,我要煤球,你们这些才挖出来没处理过的煤渣,我拿回去也用不了。”
“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保准给你都弄成煤球筛出来。”
最后,村民找来村长,春妮给了五块大洋当定金,挑了两担煤球先带回去给校长看货。两边约定好五天后到陈庄十里外的苇荡子取货,便先行离开。
不是春妮不想直接开车来取货,就像王老师说的那样,车子目标大是其一,再者,张庄有煤这个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学校现在不比以前,明晃晃就有个山下友幸扎在眼皮子底下呢。暗地里,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再有个郑经理咬你一口。
等走到四下无人处,春妮将煤球放进空间,拿出自行车,跟踩风火轮似的,赶紧往城里赶。
这个村子真不是一般的难走,这个年代也没有那么多路,难怪倭国人懒得过来。
如此,回到学校,又等了四天,第五天的上午,春妮跟校长打了声招呼,带上李铁柱他们几个壮小伙,将卡车开出了学校。
现在学校不需要做凉席,运玩具的话,装不了一卡车这么多,卡车租给外面的人拉货,也是一笔收入。
学校不想专门请个司机,正好春妮会开车,在暑假订制配件的时候,她还考了个驾照。她闲时教教几个学生,等卡车牌照上完,司机也培养出来了。学生们学完去工部局考个试,拿了驾照就能上路。
车子开到春妮上次偷偷组装破竹机配件的小山坡边缘,春妮招呼几个学生带着笸箩挑筐下了车,将卡车稍作掩饰,以山峰为掩护,挡好卡车牌号,留下两个学生照应警戒,带着其他人往芦苇荡走。
对方防着她,她也防着对方。万一被他们记下卡车牌号,自己不是被顺藤摸瓜了吗?
再有,这次交易额不低,她也得防个万一,遇上有人起心黑吃黑。
路上,她跟学生们重申规矩,要求他们出门在外,一律叫她为姐,不准问东问西,尤其不准透露他们是学生的事。
这些学生,像李铁柱,蒋四成他们,都是在上次学校的危机中经受过考验的学生。否则,春妮宁愿自己一个人多跑几趟,也不敢放心拉他们出来。何况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干尽所有危险的事,总得有可靠的人分担一二。
到了芦苇荡,张庄的人已经到了。估计他们村一多半的壮劳力都出动了,有挑担子的,有背背筐的,还有赶牛车驴车的,一总儿算下来,合计有个七八吨的样子。
估计他们村这几天加班加点地在干。
这些煤比不上倭国人用的上好黑煤,但也不错,关键是便宜啊。去年她在皇协军那偷煤卖,合计下来,不到一毛钱一公斤,已经是捡了老大的便宜。而现在这么多煤,村长也才收了他们五百块大洋,一公斤才六分多钱,真的是便宜大发了。
可惜他们还得想办法找人运回租界,这路上的损耗和人力支出又是不小的一笔钱。
另外一边,张庄的村民们很高兴,有了这笔钱,村子里的人家,也能有钱买个布啊朵的,过年沾点荤腥了。人家来买煤的小姑娘也不含糊,都结的白花花,吹起来叮叮响的现大洋呢。
钱财到手,村长这回看春妮越发顺眼,听她说要借牛车驴车拉煤,二话不说,脖子往后一仰,扯着嗓子叫人:“大嘴,栓子,你们来帮着码煤,缩在后头干啥呢?”
春妮这会儿心情也不错,听见“大嘴”这个名字,她还想,自己到海城来前,好像就有个溃散的政府军就叫王大嘴吧,也不知道他们跟着涂铁柱回家乡后怎么样了。
然后,她就看见了——
“王大嘴,你怎么在这?!”
王大嘴也很惊讶的样子:“小顾妹子,咋是你啊?你说,这咱俩竟然有这缘份,这辈子还能再见一面!”
不对……
春妮往后退了两步,作了个阻止的动作:“你先别过来,你不是跟涂铁柱到北边他家乡去了吗?怎么跑这来了?”
就算他不跟涂铁柱走,回到家乡,那也不该在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