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穿越重生>民国小百姓> 民国小百姓 第134节

民国小百姓 第134节

  常文远把记忆里的人名扒拉一遍,不由也露出了一分惊容:“唐四爷,竟然是他?他竟欠你的人情?你确定他会帮你的忙?”
  春妮又挟了一筷狮子头,放在嘴里细细咀嚼,撇了撇嘴:“谁帮谁的忙还说不定,这位唐四爷内囊空虚,偏又拉不下面子出来做生意,说不定就等着发你这注财。”
  春妮说的唐四爷,正是唐宝芸的父亲,他的家族曾经在海城交通运输业统领半壁江山。
  虽然随着唐老爷子的死,以及政府败退到海城,唐家早不复先前的辉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唐家人若肯在这方面施以援手,想必对他们重建运输渠道会有不小的助力。
  当年春妮查出唐四爷偷偷从港城贩运鸦|片,还将唐宝芸从拆白党手中救出,事后却没有就此要胁,也未曾宣扬出去,只私下里要求他们同纳尔逊一样,关键时候帮她一个忙,已经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
  她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唐四爷会帮这个忙。
  毕竟他们违背祖训,连鸦片都敢卖,给来历不明的内地反抗分子牵个线又算什么?
  这个年头,就算那些真下水当了汉奸的人,也还要私底下为自己多结几条善缘,多铺几条路,何况是唐家这样门路广阔思想灵活,还能屈能伸的大家族?
  说来最近一次春妮听到唐宝芸的消息,是她年初在港城跟几个名媛,还有双城政府要员的太太筹办了“一碗饭运动”,动员酒店饭馆用成本价,发起卖“爱国饭”的倡议,短短两个月,便为救国抗战募集到了几万圆军资。这个运动影响范围甚广,消息都传回到了海城。
  看来经过感情打击,唐宝芸也走了出来,不再着眼于小情小爱,将目光放到了更广阔苦难的天地上。
  春妮没细说她跟唐家的恩怨,给常文远写了张条子:“我这几天不方便出面,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拿着这张条子去唐家,他们不会拒绝的。”
  原本两人这次意外碰面,常文远请她吃饭只为叙旧,不想话赶话聊到这里,两人不觉越聊越深,待到盘净杯干,该说的都聊得差不多,时间已经快到了晚上九点。
  菜馆的窗户采用的是苏式园林支摘窗的装潢,常文远将窗子启开一条缝,春妮顺着缝隙看过去,这会儿街上行人已经不剩下几个。
  倭国人这些天一直宵禁,虽说现在离正式宵禁的时间还剩下半个钟头,但保险起见,一般到天黑之后,街上的人就非常少了。没有必要,人们不再在夜间外出,连每天晚上出来摆摊卖小吃的摊贩好些天不见踪影,哪里还像歌里唱的“不夜城”?
  常文远想了想,道:“天太晚,你今天晚上不要走了,就在这住一晚上吧。”
  春妮行走在外,时常有行宿将就的时候,闻言并不扭捏:“也好。”
  他起身将春妮引到包间之后的最后一间房间
  ,是个小小的客房,里头一张床,一张书桌。床上叠放的被子零散,显然是有人住的。
  “这不会是你住的地方吧?”春妮猜测道。
  常文远承认了,说道:“我一会儿给你再拿床被子来。”
  “那你住哪?”
  他指指外头:“两张桌子拼一拼,我睡在那上面就行了。”
  春妮皱眉:“这样不太好吧。”
  常文远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正欲出言宽慰,却听她道:“住在自己店里的老板怎么叫大老板?太寒酸了,会被人怀疑的。你必须尽快搬出去,还得找个差不多的房子。”
  常文远苦笑:“我也知道,但我刚到海城,对形势预估不足。盘铺子要交税金,倭国人只接受中储券兑换法币,五十块法币才换一块钱中储券,等过了一天,又骤降到二十比一,简直比跳蹦床还刺激。我急着安顿下来,头一天用五十比一的价钱盘下这间铺子,等什么都操办完毕,我手里的钱已经不剩几个了,手里事务一堆都要等着用钱。只能先住在这,再找机会想想别的办法。”
  春妮买房子还是数月前的事,听见他的报价,不觉咂舌:“五十比一?这些倭国人是脸都不要了吗?怎么不直接发白纸来抢?现在的兑换比例是怎样?”
  常文远冷笑道:“他们什么时候有过脸?现在倒是稳定在了五十比一。算了,不说这些了,热水在水瓶里,你要用自取。”
  “等等,”春妮犹豫了一下:“你要住房子的话,我那里有一套还空着,明天你就搬过去吧。”
  常文远惊异道:“还说我是阔人,你才是阔人吧?一套房子,轻轻松松说拿就拿出来了。”
  春妮也觉得庆幸,自己下手得早,否则等到现在的乱相,恐怕又要平白花不少冤枉钱,当即笑道:“那你可别忘了,要好好巴结我。”
  当天晚上两人各自歇下不提,第二天上午,春妮领着常文远去了公共租界的另一套房子,至此,这位摇身一变的“大老板”总算安顿了下来。
  而时间一晃一过,十来天过去,也到了春妮该回学校的日子。
  回家的前两天,朱先生已经从夏风萍处转告她,这段她不在的日子里,倭国人已经去学校转悠了好几次。
  她为常文远解决好后顾之忧,现在,轮到她自己上场了。
  第175章 175 大案
  选在十月中旬的一个上午, 春妮脑袋上别着一朵小白花,就像以前出公差的许多回一样,提着竹箱, 一个人低调地返回学校。
  春妮跟李铁柱几个学生经常出门, 这几年,老师们也习惯了他们神出鬼没,一连好些天不在家,问起来谁都不知道的状况。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钟,学校正该上课的时候,十月清晨的校园安静得有些让人吃惊。
  春妮穿过校道,这里在一年前由老师带着学生们种下了代表长青的黄柏树, 以及一些香樟树和法国梧桐,此后每年有了条件, 学生们都会在教学楼和宿舍楼等地移栽一些乔木和常见花卉。如今这些树都还不甚高大,以前透过树冠,可以随时看到操场那边喊着号子跑跑跳跳的学生们,可现在一个人影也没见。
  要不是刚刚从教学楼那边走过去, 看见学生们都好好坐在教室里,春妮差点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韩师父, 怎么学校里没几个老师?”回房搁好行李,春妮返回校门口问韩师父。
  在海城的这几年,因为春妮承诺的印刷厂和油画印刷虽说有稳步进步, 但迟迟没有太大的进展。韩师父也渐渐低调沉默,平时除了逾发潜心教授自己的几个弟子, 真将自己当成学校的门房,为学校守起了门。
  “他们啊,都去买米去啦。”韩师父坐在大门边磕旱烟杆子。
  “所有老师都去了?”
  “那不都去怎么行?”韩师父给春妮提来小马扎让她坐下:“顾老师, 你才回来不晓得。前几天工部局宣布,平价米每人最多只许购买三升,三升要卖四块钱,不到三天,就涨到四块一毛钱,这么涨下去,大家谁还坐得住?现在老师们哪有心情上课?每天来学校第一件事,就是结伴排队去买米。”
  他大声叹气:“鬼子不做人。要不是学校人全走了没人看门,老头子我都想去排排队。”
  现在的计量单位,一升米就是一斤米。
  别看春妮每次买东西习惯用大洋计算,但实际市面上很少有大洋流通,大家买普通日用品,一般还是用法币结算。学校老师一个月平均工资也才一百来块钱法币,三斤米就卖四块钱,的确是要活不下去的架式。
  人老了话也多,韩师父以为春妮去了外地不明白情况,又特地提点她:“倭国人这几天又开始限电,不准我们超过近三个月用电的平均数。超过一度电,罚款二十五倍,超过两次就要停电。你回来了可得注意些。”【注】
  这时,他看到春妮头上的小白花,拉下脸道:“小姑娘恁个不懂事,白花别在头上是戴孝的,真是晦气。”说着,他站起来准备走开。
  “不是随便别的,”春妮扶了扶头上的花,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我这次跟义兄回乡,他途中遇到流匪,不幸被——”
  实在哭不出来,春妮以手掌半握,捂住了眼睛。
  这是她跟罗阿水早就商量好的说辞,正好为他的无声离开作一个注脚。
  韩师父半张了嘴:“罗阿水?那么本事的一个后生,他没了?”
  春妮点点头,韩师父急问:“他是怎么没的?这咋回个乡,还把命丢了咧?”
  说话间,老师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拉环布口袋,来不及跟春妮打招呼,急忙忙跑回各自的教室,开始了一天的教学。
  “再这么下去,干脆我把每天上课时间挪到上午十点半,叫老师们先买了米再来上课。”方校长突然出现在拐角。
  春妮老远听见他的声音,脖子一缩,提起手里的小马扎就要往学校里溜。
  偏方校长眼睛尖,一句话喝住她:“顾老师,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春妮搁下马扎,跟在方校长后头,讪讪的:“……校长。”
  方校长也是拿她没办法,打吧,孩子主意太正,哪是打两顿就掰得过来的?骂吧,她又不是干坏事,哪舍得骂出口?
  他运了半天气,还是只问了这一句:“你自己说,你回来准备做什么?”
  “巡捕房的人不是来学校找了我几次吗?我打算一会儿去一趟,把这事跟巡捕交代清楚。”春妮是学校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绕不开学校的影响。
  因此,尽管她知道说出这话方校长会是什么反应,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原来的打算说了。
  方校长倒吸一口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巡捕房现在全调的是倭国巡捕的人,要么就是那些倭国军人。你进去了,还以为自己跟前些年一样,能好好出来吗?”
  春妮知道他这些日子一直为自己担着心,需要发泄。她垂着脑袋,让方校长喷了半天,小心翼翼抬起头,道:“我回来的事,这一路上都有人看见。就算我躲着一时不去,巡捕房也不会放过我,还不如我自己主动点,免得又多生一些事出来。您不是说,咱们学校也是有倭国人董事
  吗?连社长白拿工厂这么些年的分红,也该为我们多出些力了。”
  “这老小子狡猾得很,想指望他帮忙,还不如做梦。”说完这一句,方校长忽然拿手捂住眼睛,声音哽咽:“你这孩子,就没一次让人省心过。”
  顿了顿:“别一个人去,等我找王老师支点钱,跟你一起去巡捕房走一趟。”
  春妮低声“嗯”了一声,从办公室里退出来,又回了一趟自己房间。
  夏风萍正在她房里坐着。
  因为朱先生的事,两人前些日子避着人见了一面。春妮知道,自从朱先生受伤躲起来之后,夏风萍一个人住别墅害怕,便搬回学校,还住在她跟夏生的房子里。
  她正在床上收拾东西:“我刚刚看见你回来了,没来得及叫你。索性趁这会儿没课,收拾收拾衣裳,今天晚上就回去——”
  “不用,”春妮按住她的手:“我一会儿就走,你尽管在这住着。”
  “怎么才回来就走?”夏风萍担心道:“该不会还是那事吧?”
  春妮点点头:“总要给那些狗东西交代一下。我回来是跟你说朱先生的事,我给他留了好几天的饭菜,他伤口也合拢了,你有个心理准备,应该在这几天里,他也会回来。”
  “那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我上次听你说没事,还以为那些倭国人你已经搞定了。”
  “你别慌,我这次回来就是——”
  “顾老师,可以走了。”门外头方校长在叫她。
  春妮松了口气,丢下一句“帮我照顾好夏生”,起身出了门。
  巡捕房离学校原本就隔着,校长领着春妮却走了近半个钟头才到。
  春妮站在外面,原先守门的印度警卫不知所踪,换上的两个人中,全都是跟她如出一辙的亚洲面孔。
  她看方校长犹犹豫豫的,干脆拨开他,先一步走了进去。
  “你就是那个协助白云铠逃出来的女人?”听完他们的来意,这位自称姓高桥的警官吃惊不已。
  春妮连忙摇手,否认三连:“警官,我冤枉啊,我刚刚才知道白云铠逃出来的消息。事发的时候,我可不在海城啊。”
  “是啊,警官。我们顾老师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小姑娘,您真的弄错了。”方校长熟练地掏出十几块大洋,赔笑塞给他。
  “是不是冤枉的,我们查了才知道。”他顺手将大洋全摸进自己兜里,掏出手铐,往春妮手上一铐,将她押起来:“顾春妮,你涉嫌参与俘虏营劫营行动,打伤执法人员,破坏租界秩序,先跟我去调查一趟。”
  “啊?高桥警官,高桥警官!”方校长大惊失色,急忙追了上去。
  春妮赶紧回头向校长连使眼色:“校长,你知道我是冤枉的,快找律师来救我,救命啊!”
  这次回来之前,常文远就春妮即将面临的境况给她作了个分析。他的意思是,倭国人初掌租界,肯定要以稳定为主。租界就被反抗分子在市中心放走了三百多名俘虏,还给了白云铠以死抗争,洗刷污名的机会。
  这无疑是个让倭国人面上无光的大案。
  为了震慑华国人,倭国人不可能让这件事无疾而终。从时间和动机上来看,春妮都有重大作案嫌疑。按照常理,他们肯定会扣押她,直到案件有结果为止。之所以春妮坚持返回海城,就是想到这点,怕连累学校。
  但这件事会不会以她落入倭国人手中任其摆布为结果,里面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白云铠在海城人心中地位特殊,倭国人就算抓她,也不敢以她窝藏白云铠,助他劫营的名义来关押。他们想稳定局面,对这震惊华国上下乃至国际社会的第一案反而要谨慎为之。
  春妮这些年在海城经营,并不是没名没姓的人。相信倭国人也很明白,惹急了她,她也能制造出不小的麻烦。
  这些话,她一路跟方校长分析了很多遍。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