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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百姓 第148节

  第194章 194 考虑
  春妮让夏风萍给了自己两天时间考虑。
  可实际上, 春妮心里很清楚,她走不了,也不会走。
  工厂租的仓库今年肯定无法再续租, 最近在折价清理库存, 那些库存都是前两个月关厂后没找到人接手的滞销品。现在的局势,想将它们卖出去换到最后一笔钱,更加不容易。而厂里的其他人,包括厂长都已经被遣散,老师们有自己的事要做,唯有春妮这个体育老师兼后勤主任时常有点空闲时间,帮忙处理这些东西。
  韩厂长和夏风萍离开后, 学校的元老就只剩下了她,王老师和方校长三个人。王老师兼任教导主任, 其他人都是本本分分的教书匠,干不了春妮正在做的事。她若是再离开,不夸张地说,学校会瘫痪大半, 说不定两个月时间都支撑不了。
  包括夏风萍自己,端看她随后仍然托春妮帮她给自己父亲带信来看, 恐怕对劝说她离开海城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跟她顺嘴提了这么一句。
  但这番谈话在春妮心里还是落下了涟漪。
  从医院离开后,春妮推着自行车, 没像以前一样,第一时间骑上去风风火火地赶往下一个地方办事。
  这几天事不太多, 她决定利用这点碎片时间,好好想好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今年春妮跟夏生的生活即将迎来一个重大转变:他秋天满十二岁以后,就会升入国中成为一名正式的初中生。
  江浦学校只是一所偏技工教学的职业教育学校, 在过去的六年时间里,它承担了小学基础教育的一部分工作,但最终这所学校只服务于那些接受完基础教育就要走向社会工作的一般家庭以及贫困学生。
  夏生的成绩很好,春妮不想让他像学校的其他孩子那样,书没读两本就急着学手艺,人还没有操作台高,已经走上了社会工作养家。何况现在的世道,到处都是失业的成年人,他一个小孩,又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她更愿意让夏生读更多的书,受到更好的教育,她也有这个能力托起弟弟,让他站上更高的舞台。
  这样的话,他再留在江浦学校上学就不合适了。
  这一点,春妮也跟夏生早早沟通过,他虽然不舍得离开熟悉的环境,但表示了理解,并且积极地在为下半年海城中学的招生考试作准备。
  今天夏风萍的话勾起了春妮的另一重隐忧。
  倭国人贪得无厌,现在又有了军队和政府在后面撑腰,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从他们的态度足以推定,就算这次的事件她完美解决,以后类似的麻烦也少不了。
  之所以倭国人还愿意耐着性子跟春妮买图纸,无非还是在其他方面,他们更难打开局面。
  一旦那些倭国人在她这里找不到突破点,他们很可能跟连德江一样,回头去找夏生的麻烦。
  不,不是很可能,是一定会。
  今年上半年,因为收购工厂的事情遭到校长阻拦,三月份的一天,校长的大女儿桂香姐出了菜市场,差点被一群行踪诡异的壮汉拖走。要不是那时同样有几个学生正好在粮店外排队买米,听见有人喊起来,帮忙拦住了那群壮汉,这会子桂香肯定已经出了事。
  这事发生之后,巡捕房的几个倭国警察只是象征性地来事发地点转了一圈,就再没有了下文。校长去催问过几次案子的进展,除了被勒索几个大洋,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进展。
  以前巡捕房由洋巡捕和华国巡捕两方共管,倭国人接手后,全部换成了自己人,针对华国人的治安事件日渐难以侦破。大家只好无奈地习以为常。
  好在那年出了连德江雇人夜闯学校杀人的事后,学校十分舍得在安保上面下重本,采用学生巡逻和聘用武装人员双管齐下的方法,安保一直做得不错。校长再不许几个孩子和师母单独出门,就连每天的生活必需品都会托学生和校工采买。包括他在内的方家人,除非遇到大事,否则不出校门,安全暂时无虞,但校长一家人也相当于半圈禁在了学校里。
  现在,他们将主意打到春妮身上,两方相持,必有一方要见血,这事恐怕才能有个了结。
  假如夏生只在学校附近活动,他的安全不用春妮操心。但海城中学在法租界,且不提供住宿,春生每天需要坐电车往返学校。海城中学原本是海城最好的初中,但在七年前的倭国轰炸中被炸毁半座校园,校舍至今未得到充裕的资金修复。年前因为海城中学校长不肯跟倭国人合作,他们在外租用的民房校舍被倭国巡捕房找茬,强制收回,很多学生只好又回到了被损毁的教室中学习。
  不提夏生上下学路途的安全问题,残破的校园内,是海城中学几近于无的安保能力。春妮放他出门读书,真的不是羊入虎口?
  “唉,唉,撞到了!”骤然一声大喝,春妮的思绪被拉回来。
  只见韩老头手提扫帚,飞步从春妮车前提出一个小孩,骂道:“小东西,看路都不知道,白长眼睛吃饭的?”
  被骂的小孩脖子一缩,溜着墙根跑了,韩老头扭头问春妮:“小顾老师,你怎么也跟掉了魂似的,这么大个孩子窜出来,都没看到?”
  自从工厂歇业,韩厂长离开学校,作为他同乡的韩老头认为印刷厂研制数年不出成果,自己是白占印刷厂的薪水,主动辞了这份工。却也不肯离开海城,将精力投放到校门口,竟真尽职尽责地为学校看起了门。只是整个人的精气神,跟刚来的时候完全不能比。
  春妮的心事,说出来也是白惹老头跟着心烦。
  那些倭国人前几天派几个地痞来找过事,还尾随吓唬过学生,不许他们上学,都被老师和学生们见招拆招地对付了回去。连着几天无事发生,老头好不容易松泛两天,没必要再让他卷进来。
  春妮摇摇头,倒是想劝韩老头两句:“印刷厂的事,您打算不管了?”
  韩老头叹气道:“我想管,也得做得出好东西来,是不是?”
  “怎么叫做不出好东西?你们上个月前不是还出了莫奈的《日出》积木?”
  韩老头撇嘴:“没鼻子没眼睛,像打翻颜料桶似的随手抹出来的东西,那也叫好东西?”
  彩色套印印刷卡在色块衔接的技术处理上,没有停止过研发,这些年只能说小有进步,始终没有大的突破。在林老师的建议下,他们玩具厂这些年出的积木一直采用印象派画家的名作作为蓝本,尽量降低印刷难度。
  凉席生产挂靠在玩具厂下,没有另起炉灶。工厂两个月前,解散的也只是凉席部门,还保留了玩具厂的职能,也留了一少部分原先凉席部门的熟练工。因此《日出》被印刷厂印刷出来后,大伙拉足马力,立刻将成品制作出来,并投入了市场。
  只是这个朝不保夕的年月,大伙都在为吃饱肚子发愁,又有几个人舍得花钱去买玩具?工厂先期制作出来的一千套新积木,全市百货商场铺货,卖了一个多月,也才卖出去不到一百套。
  校长有心尽量保全所有人,但生意再这样惨淡下去,只怕学校剩下的两个厂也撑不了多久,要再次大规模裁员了。
  这一点跟印刷厂的技术也有关,套印技术始终无法解决色块堆叠的生硬,做不出笔触衔接自然的彩印画。市场终究是掌握在有余钱的人手中,韩老头这样有些余钱的一家之主眼中,所谓的印象派就是西洋人随便泼了点颜料在画布上,糊弄人的东西,华国人看都看不懂,怎么会愿意花钱去买?
  先前他们的《太阳》,也不过是占了个彩印积木的先手,又有了油画作噱头,大家一时新鲜,才推动了一拨销量的小高峰。
  这样的好事,可一不可再。
  连续几年印刷厂印不出老头心目中的彩画,这才令他心灰意冷,不愿意再留在厂里做那“吃白饭的人”。
  没等春妮说话,校门口走出个人,她冲来人招招手:“季老师,过来说说话。”
  季老师跟林老师一样,后来在印刷厂挂了个职,负责调制颜料。她性情开朗,跟谁都聊得来,是学校人缘最好的老师之一。
  她快人快语,不等老韩分辩,噼呖啪啦砸了一堆话下来:“老韩,坚持了这么久,说不干就不干,岂不是前功尽弃?人家顾老师是负责给钱的,都没嫌弃你吃白饭,你自己东想西想的,心思也太多了点。照你说的话,你就是走,白拿了这么些年工钱,怎么也得研究出点真正的好东西才好说走的吧?”
  她说得这么畅快,看来这话在她心里也憋了不少时间。
  韩老头一时怔在了原地,神色似有触动。
  两个女老师见好就收,不急着马上要答案,互相使个眼色,离开了校门口。
  春妮冲她道谢,看见她手上的东西,顺口问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季老师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还有什么?这一批的离城人员统计了出来,我正要报上去。”
  春妮漫不经心听着,心中一动。
  第195章 195 别扭
  “季老师, 你跟我透个实底。你们联络站送了这么多学生出去,有没有出过事?”春妮盯着季老师手里的名册,神色认真。
  季老师以为她关心学生的安全, 迟疑了一下, 还是说道:“我也不瞒你,意外肯定是有的。我仿佛听过一回,有一次我们一个学生走掉了队,领头人回去找他,恰好碰上倭国人的巡逻队,一整队的学生都被抓去蹲了监狱。”
  “后来呢?”
  “后来……我不负责送人,具体我也没深问过。怎么了?”季老师发现了春妮的不对。
  春妮深吸一口气:“你说, 我让夏生去你们那边,怎么样?”
  论理, 她把夏生交给夏风萍,在她的看护下,夏生过得不会差到哪去。但春妮跟朱先生合作过一回,对对方的能力很有些疑虑。对方这次又是秘密撤退, 他们这一走,也不知会去哪, 再做的营生还会不会有危险,自己跟夏生不知何时能再见。西边虽然也是秘密渠道,但学校时不时还会收到一些以前学生的消息, 两边通信没断过。她送过去的那些学生,也可以顺手关照一下夏生。
  夏生去西边, 说不定会更好。
  季老师瞪大眼睛:“你说真的?可是想好了?”
  凭春妮跟这边的关系,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季老师不意外, 但她弟弟,今年高小还没毕业吧?这么小的孩子,能跟着走那么远的地去大本营吗?她不确定地想。
  春妮心有些乱:“我这不是正问你吗?你觉得怎样?”
  “不是……咱们这里不是挺好的吗?”季老师道:“你也知道,西去的路上有一定的危险性。我们挑人,一般挑的是年满十八岁以上的青年,最小的也不超过十五岁,这样万一有什么事也跑得动。夏生今年有十二了没有?”
  “过两个月就满。”
  “那不也是没满十二?这个年纪,好一点的工厂都不肯招进去。”季老师喋喋说了一堆,猛地醒过神来:“小顾,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春妮踌躇着,将自己的顾虑透露了一部分给季老师。
  这下季老师也被难住了:“你说的是个问题,这样的话,夏生留在这里的确更危险。这样吧,等我再去把你的情况往上反映,看上面怎么说。咱们什么交情,我不敢说一定万无一失,但绝对会把这个当头等大事,给你安排好。”
  春妮心乱如麻,点了点头。
  既然季老师把这事接了过去,没有意外,就定了一半。
  晚上,暖黄的溶溶灯光下,是姐弟两个严肃的面孔。
  “……事情就是这样,你趁这几天好好想想,自己更愿意去哪。”春妮无法抉择,干脆让夏生自己选。
  “我哪也不想去。”夏生闷闷地说。
  春妮心底暗暗叹气:就知道这小家伙要闹情绪。
  没等她说话,小男孩忽然伸出手臂,圈住了姐姐的腰:“姐,我不想跟你分开,倭国人敢干坏事,我就敢跟他拼!我不怕他们!”
  他拖着哭腔,让春妮心里也不是滋味。她知道,这时候她应该劝劝弟弟,可喉咙眼堵着,怎么都开不了口。
  夏生不舍得离开她,她又何尝舍得跟夏生分开?即便有季老师的承诺,一路西行要穿越好多封锁线,这样危险,万一有个不慎,就是抱憾终身的事。
  她沉默着,同样揽住了少年瘦弱的肩膀。有多少日子了,这还是夏生长大后头一回哭。
  “听话,你听话啊。”她的嗓子也沙了:“姐不是舍不得让你去跟倭国人拼,你还这么小,这些事是咱们大人的,轮不着你。你呢,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好好长大,知道不?别叫姐为难。”
  “可你带着我来海城的那一年,不也才是今年我这么大?为什么你可以,我就不行?”夏生道。
  春妮无法解释,只能沉默。她那个时候有外挂,夏生有什么?就算她有外挂,在这样的乱世,如果不是在家乡实在活不下去,她也不会孤注一掷,带着弟弟穿越战区到海城闯荡生活。就是这样,也经历了多少险难,才换来现在相对安稳的生活。
  然而这样的安稳,也是摇摇欲坠,随时可以被人打灭。
  “这些年来,你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叫我听话,可我心里头,真想任性一次,叫你为难一次!”夏生赌气地说了一句,拧灭台灯,翻身躺下。
  春妮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知道他睡不着,自己也睡不着。在长达七年的时间里,夏生只有她一个亲人,却忽然被告知,他将与唯一的亲人分开,去到一个情况不明,前途未知的地方,即使是个大人也不一定接受得了,何况他一个小孩子?
  她不太担心夏生闹太长时间别扭,这是她养的孩子,她了解他,他只是需要时间接受。
  七天后,海城北郊的树林外。
  夜里刚下过一场急雨,地上潮乎乎的,被来来往往的人踩成了烂泥。夏生背着行囊,在早上的这场大雨中跟姐姐分别,跟新同伴们汇合,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新的前程。
  出乎意料,夏生也不愿意跟夏风萍一家人走,他说:“萍姐对我再好,我也是外人,人家一家人好好的,我插进去做什么……我就你一个姐姐,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不想跟别家人一起……我跟同学们都约好了,到了那,咱们还住在一起。都认识,都有照应,也不要你太操心……”
  “那边说是经常有战斗,要加入什么儿童团……”
  “咱们华夏这片地,哪边没有战争?姐,你给我的枪和弹药,我都收得好好的。半个月前打耙,我不还夺了第三名?别的好多同学,还没摸过枪,人家都不怕,我怕什么?你信我一回好不好?”
  小小少年把自己安排得头头是道,终于当姐姐的再说不出话。
  直到再也看不到远去的人影,春妮抹抹眼角,快步走出了树林。
  她没有太多伤感的时间,夏生走后,偌大的海城她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走出树林前,春妮抬腕看了看表,现在五点刚过三分钟,天色已经大白。
  盛夏清晨的海城郊外是很安静的,树林中偶有几声蝉鸣,也在春妮远去的脚步声中被越甩越远。因此,蝉鸣之外的某些东西,固然细微,也仍然敏锐地撞进了春妮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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