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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百姓 第163节

  “哥你别跟他们急,反正兄弟几个天天有空,总要看着这家子,不能叫点起火来,把邻居们都祸害了不是?”
  “一出出的闹剧还没完了了。”桂生老气横秋地摇摇头,见春妮已经骑上自行车,赶紧快跑两步,猴上了后座。
  这两天电车停运的路线也多,他们两个先在外头胡乱找个馆子,吃了碗酱油拌杂粮饭,再骑了一个多钟头,才算赶到向四爷在华界的家。
  往常这个点,向四爷该吃罢晚饭,躺在他的躺椅上吞云吐雾,这会子却弯腰猫在房中唯一一张充作饭桌的棋盘桌前执笔描画着什么。
  听见老婆招呼人,他搁下笔转过身来:“今天迟了些时辰。”
  春妮看见桌上放着张写了一半的红纸,三言两语将出门前遇到的意外说了。向四爷紧张道:“还有这种事?他娘,那咱们也记得要防着些,这些天灶火别全熄了,省得早上生火被找上门讹钱。”
  春妮道:“我看那几个水龙净盯着铺了煤气的人家,你们天天生火,用惯了炉子,不至于有这样的麻烦。再说了,四爷你家里一天到晚出入的都是棒小伙,一看就不好惹,这些人最有眼力劲,绝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向四爷却叹道:“小伙子有什么用?一个个生得牛高马大的,连杆笔都拈不动,叫我个老瓜瓤子挠破头皮。”
  春妮好笑道:“您可别了吧,正当年的大男人,充什么老瓜瓤子。到底什么事,看把您给愁的。”
  “我们公司的新电影要上映了,这不是要宣传吗?制片给我们一人派了几张红纸,叫我们帮着写几张宣传广告到里弄张帖。我寻思我家那几个小子好歹也上了二年学,便要了几张回来叫他们写,也好给我长个脸。哪知道——你来看,这写的什么狗爬玩意儿,只怕连他们自己都不认识吧!叫我怎么有脸拿回去?”
  这话春妮不好接,她凑过去看桌上的范例字。
  这张范例纸上竖排共写三行字,头一列写的日期,第二列加大加粗写的电影和主演等名字,第三列则是“恭候惠顾”类似的话,并不复杂。她心里有了数,对向四爷道:“这是隶书字体,看着寻常,想写出名堂,比行草还考验功底。四爷要是不嫌弃,让桂生来给您写吧。”
  向四爷怀疑:“他……能行?”
  春妮对桂生一抬下巴:“你去写两个,让四爷评评。”
  桂生的水平,春妮是知道的。别看在乡里上不了学,但他爸以前教国文,最重视孩子的国语书法教育。师母回乡之后,念着自己不能坠了方家书香之家的名头,其他的没地方学,宁肯自己多做点农活,也要留出孩子们读书的时间,狠盯着兄弟两个练字。乡村闲居时间多,他这笔字是实打实汗水浇筑来的。
  向四爷不会写但有见识,桂生一提起笔,他眼睛便是一亮,又见他笔势流利,写出来的字圆转秀美,个个看着舒泰,待他搁笔,忍不住喝了声:“好!”
  他像是才认识桂生似的拉着他:“你这小家伙,深藏不露啊。写字有几年了?师从哪一家?”
  “从五岁开始写,到今年有十年了。没拜过师,就是拿家里祖上积攒的《曹全碑》和《孔宙碑》摹帖胡乱写的。”
  “哎哟,这是书香之家,不简单。学过画没有?”
  “也是胡乱画过两笔。这两年在村里没处买颜料,白描多一些。”
  “那给我画两笔看看。”
  因春妮每回都是晚上才过来,夜里宵禁时间早,他们都是推拿完之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两边并没有像今天这样深聊过。
  今天一谈之下,向四爷颇感惊喜,一套推拿下来,他竟拉着桂生,对春妮道:“你家的这个弟弟,我实在喜欢。听你说他现在没个营生,也没地方读书,你要是不嫌弃,不如先给我做个徒弟怎样?”
  第217章 217 租金
  桂生这几天跟春妮早出晚归, 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学手艺找个师父么?
  闻言,他喜动颜色,倒还晓得先去看春妮。
  春妮却没像他那么高兴, 她跟程老板认识好
  些年了, 对曲艺界知道的比他多。因而问道:“四爷,你莫诓我。我记得你们武生行当,最早三四岁,最晚七八岁就得练起来,桂生今年都十五了,他当你的徒弟,年纪有些大了吧?”
  何止是年纪大, 骨头都长得定了形。这时候去学武生,学个半会不会的, 不是坑人么?
  向四爷当然不能做这不厚道的事,他攥着桂生的手,生怕他跑了一般,笑道:“你以为我留桂生在身边, 是想叫他做武生?怎么可能?你看他这双手,是多好的练字的手, 哪能让他去练武练坏了骨头?”
  “那您的意思?”
  “我如今在电影公司,大小也是个师父。只是新入行,偏偏公司里文化人多, 像今天开个会,要记精神, 明天写个宣传字,画个画什么的,文化的事太多, 我身边又都是大老粗。嘿嘿,这不是桂生在这,我就厚着脸皮来问你啦。”
  春妮听懂了,向四爷其实是想要桂生去做秘书类的活,不过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文化,便想以徒弟的名义带他在身边,万一遇到了此类事,他也好有个人能参详。
  他们曲艺界以前管这种出主意做杂行的,有个称呼叫“跟包儿”。不过当跟包儿还要帮主家管衣裳杂物,说白了,干的就是仆役下人的活。海城电影行自诩是新派行当,不可能再跟旧行当混作一谈。依桂生的资历和出身,进电影公司做正式职员还远远够不上。向四爷一心想留桂生下来,一时想不到名头,含糊给了个徒弟的名义。
  向四爷跟春妮合作这长时间,对彼此的人品也算了解一些。向四爷性格爽朗大方,给他做徒弟,哪怕不当入室弟子,日子也不会难过。
  但春妮天天带着桂生来他家,偏偏没想到求他,除了以上原因,还有一条顶顶要紧的。
  “你们公司里是倭国人说了算,还是华国人说了算?”
  别看海城如今电影市场看似火爆,其实因为战争,菲林稀缺,倭国人还收缴了极大一部分,如今总共就一间电影公司。虽说他们拍摄的电影很少涉及政局,也很少有明显的媚倭倾向,但每回电影播放正片之前,大银幕里首先要放一段倭国人战争胜利的纪录片。大伙也渐渐明白,这间公司后边必然有倭国人的影子,只是倭国人在里边起了多少作用,行外人也只是猜测。
  向四爷自己都是才进公司没几个月,这些事他还真没注意,一时间被问住了:“这……有什么打紧吗?”
  春妮神色肃然,道:“一直没跟您说过,桂生这孩子他爹就是叫倭国人抓进牢里去的。他兄弟几个立誓不给倭国人做事,如果电影公司是倭国人的,那您就不用叫他去了。”
  “这样啊……”向四爷神色为难:“就我来看,我们公司里做事的人中是没有倭国人的。至于我们老板跟没跟倭国人有私底下的操作,这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春妮就问桂生:“你是怎么想的?”
  桂生想起自己回海城后仅有的一次看电影,坚定道:“反正我不给倭国人做事。”
  向四爷忽然笑起来:“真是说的孩子话,给我当徒弟怎么叫给倭国人做事?你看我是倭国人,还是你这婶婶是倭国人?”
  桂生抿着嘴不说话。
  最后春妮为他转圜道:“不如这样,四爷你明天先带着桂生去片场看看再说。要是桂生觉得不好,咱们就再说,怎么样?”
  桂生想了想,点了下头。
  …………
  因为不算正式拜师,第二天桂生去向四爷家时,春妮只给他准备了身干净衣服,送他去搭电车,自己照常去了学店巡校。
  除了倭人学校,包括教会学校在内,现在全海城都没有学校开学。有头脑灵活的人家在临街的位置盘下一个店面,收几个学童教读书认字,时人称之为“学店”,看上去跟春妮先前办的流动学校差不多。只是春妮办流动学校,一般只瞅准饭馆,咖啡厅这样有用餐高低峰的店面,一天的学时没有正经学店那么长,还经常被要做生意的老板中途清走。
  这回度日艰难,便有老板动了心,硬说春妮开的也是学店,要付他们租金。
  学校当时为方便管理,好不容易协调开在一条街上。此刻一家若是给了钱,其他家必然要跟上,一笔一笔的加起来,就不是个小数目了。春妮实在舍不得掏钱,借给桂生拜师这事在家里躲了几天,但昨天蒋四成偷偷来给她报信,说那些老板们联合起来放下话,说要是她再不付租金,学校就不用再开下去了。
  春妮赶到地方时,半条街已经闹得沸反盈天。几个老师护着大群学生,跟商贩们正在对峙。
  看见春妮出现,两边人都像看见了救星,奔过来将她围住:“顾老师,你可来了,今天你有什么说法?筹到钱了没有?”
  “这租金你可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老王就指望着这点钱付米粉的帐呢。”
  “就是说嘛,不是我不想做好事,实在是做不起了啊。”
  说话的老板满脸羞愧,却堵在春妮面前动也不动。
  谁能想到,占着码头这块黄金地头,日进斗金的饭馆茶楼老板们会有巴望着春妮给的这点仨瓜俩枣的一天?
  当年学校被查封,这些老板们雪中送炭,答应收留学生们,让出自己的经营场所供他们临时读书。正因如此,春妮也拉不下脸跟他们算计这点钱。
  即使知道这钱不得不出,要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春妮还是割肉似的疼。
  不为别的,她的空间里,已经花得只剩下两条大黄鱼。
  虽然找了个给外国人卖货的活,但就算那些外国人手里有钱,被关在里边只出不进,外边还有倭国人虎视眈眈,谁敢敞开了花?他们赚的这几个,也只勉强够买几袋子黄豆荞麦等杂粮,再买些粗盐,给学生们熬几锅野菜杂粮粥。
  所以以前学里一天还给供一顿野菜窝头,现在这顿干的也供不起了。但再怎么省,老师的薪水,学生的铅笔,粉笔等必须的支出总不能省。还有学生老师生病有急事,总得资助两个出去。想守住这点钱,除非她属貔貅。
  上回贝格跟春妮哭穷,还说过大富豪哈尔的养子守着半条吴江路的房产收租金都快饿死,也不知道他打哪打听来的。
  哈尔是海城有名的犹太人富商,他早在上个世纪末期就到了海城。从做房地产起家,到他死的时候,妻子继承的遗产光缴税都缴了近2000万大洋。最鼎盛时,海城几条最繁华的百货街都是找他家盖的房子,他也借此囤积了不少商铺,传说大半个吴江路都是他家的。
  但现在吴江路泰半的商场要么歇业,要么门可罗雀半死不活,还有不少夜里关张,第二天人去货空,留下一屁股欠债逃之夭夭的,租金自然也不了了之。
  租房亏钱,不租房更亏,说房东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她是信的。
  “各位别着急,钱我肯定给,只是都别堵在路上,先让学生们上课好不好?我人在这跑不了。怎么个给法,咱们得先定个章程吧?”
  “顾老师有什么想法?”
  “我的意思,是大伙的房子有大有小,有好有坏,价值必然也有区别,那租金肯定也须依此有所浮动,你们没意见吧?”
  “……”
  管理庶务就是这样琐碎烦神,春妮跟那些老板们磨一天的嘴皮子,嗓子都喊哑了,仍是出了三十多块钱,才算把这个月的租金对付过去。
  这些钱都是白花花的银元,六七十个就能兑一条小黄鱼。也是她手上除了那两根大黄鱼之外,所仅剩的一些零钱。
  她倒想给法币和中储券,但这种钱现在跟擦屁股的纸没什么分别,大伙都不肯要。最后她拿银元和法币掺在一起,两边差点撕破脸,只好各退一步,勉强算达成了协议。
  跟人吵了一天的架,春妮午饭没怎么吃。看看时间,电影公司那边下工的时间也快到了。向四爷说,他这段日子在大世界旁边的外景地出外景,就在英人越界筑路处,离学校并不远。她索性骑上自行车,去接桂生一起下班。
  她在园门口跟看门人说自己是来接弟弟下班,看门人问过名字之后,给她指了个方向就挥手放行了。
  电影公司的外景地以前是一处富商的花园,后来被公司老板租借过来,改造成一处微缩景点,里面浓缩了全国各大有名景点。在园成之际,老板宣布此园对外开放游览,引得全城轰动,每天来参观的民众络绎不绝。待到热度下去,钱赚得差不多后,他又将这处园子收回来,专门做公司的拍摄外景地。
  因此此园总面积不大,但路径是有些复杂的。而春妮根本不舍得花钱逛园子,也就一直没进去参观过。
  因
  为倭国人的宵禁,这会儿各公司下班下得都早。春妮走了一二百米都没见有其他人能问路,反而越走越僻静。她心里有些打鼓,怀疑是那人给她指错了方向。
  这时,忽然听见一声女人的哭泣。这声音幽幽咽咽,离得有些远,要不是青天白日,春妮差点疑心撞了鬼。
  那声音泣道:“你要走,就再也别来见我了。”
  一个男声道:“云儿,你莫为难我好不好?我,我不走不行。”
  “那你走啊。”
  听到这里,春妮以为又是些痴男怨女玩的情趣,正打算离开,那男声忽然道:“你知道的,王主席上个月死后,我的日子就不好过。现在倭国人快撑不住了,我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啊。”
  王主席……美国人……她倒是知道,伪政府那个王季新主席上个月死在了南城,难道这人说的是他?
  “那你就狠心扔下我?”
  这时,另一边传来数人大声说笑走动的声音,立刻惊动了说话的那一男一女。
  男人立刻道:“我是偷偷来找你的。你赶紧出去,把其他人引开。”
  春妮急忙闪到一座假山背后,几乎是同时,一个女人从假山前方的月洞门里走了出来。
  那个女人穿着条修身的织金丝绒旗袍,右肩斜披条黑色水貂皮坎肩,头发梳成堆云状。她左右看了看,也朝假山这个方向走来。
  第218章 218 走
  走了没两步, 那女人突然像想起什么,从腋下抽出一条手帕,沾去脸上的泪痕, 又从坤包中掏出一块带镜子的妆饼, 仔细地在脸上按按点点,聚精绘神地补起妆来。
  她时间掐得刚刚好,这边整理得差不多,那边人也走了过来。有人跟她打招呼:“云姐还没走?”
  “不是等你一起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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