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松田带了两把球拍来见小豆。一把是越前给他的灰色新球拍,另一把是那柄掉了漆的旧球拍。房间太小,他一直有清理旧物的习惯。但那把旧球拍他却从未想过要丢弃。即便每个修球拍的人都劝他「坏得没有修理的必要,留着更是费地方」。
松田听说很多人都会收藏自己的第一把球拍。那些以网球为职业目标的人,大多从孩提时期就开始接触球拍,入门时的第一把球拍会与他们之后的漫长生涯中使用的球拍差别甚巨。这些差别一般会体现在球拍的重量、拍身面积、拍柄长度还有拍线的软硬程度上。将一个球员最初的与最顺手的球拍相比较,便能看出这个人的成长轨迹与击球风格,甚至能大致推测出他的力量如何、机动是否灵敏、体格是否健硕。
松田看着自己的这两把球拍的时候心想。如果从球拍推测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的话,得出的结论或许是「这个人暴富了」。
傅同学说小豆是个渴望打网球的小孩子时,他就决定要把两把球拍都带上。
——小朋友第一次打网球,如果只有一柄球拍对墙练习的话,他一定会很失望的。
松田在小豆狐疑的眼神和小狗唧唧的哼叫声中抽出了球拍。新的那柄给小豆,破的那柄给自己。
小豆眼睛都看直了。他的视线从松田抽出球拍那一刻起就没有离开过它。灰色的拍身有了一点磨损痕迹,但在他看来就像战士的疤痕勋章一样熠熠夺目。
松田有些不好意思。和大多数随身带着备用球拍的人不同,他只有这么一柄像样的网球拍,对于小学生而言还过于滞重。
但是小豆完全没在乎这些。他用没抱着狗的那只手摸摸球拍,吸了吸鼻子。
带小学生体验网球的感受很新奇。小豆对什么都很好奇,摸到网球的时候会哇塞一声,在松田手把手的指点下击到球了也会哇塞,看到松田用那么破的拍子也一样能把球打回来,也哇塞个不停。
傅同学在他们练习时接管了那只狗。虽然嘴上说着「从没见过这么丑的狗」。但她还是在网球飞过来的时候护住了它。
小豆头一次拿拍,几乎没几次能让拍子碰上球,松田便满场追着帮他把球捡回来。小狗哈着气看,似乎看明白了。于是在又一球击空时,松田刚想说「我去捡球吧」,就见那只小狗摇着尾巴把网球叼了回来。
小孩子累得很快,但也很尽兴。松田没有上过系统性的教练课,不知道网球的正经第一课应该如何。但他在一些被租用的公共球场看过别人的教练课程,专业设备很多,满场都是球,不像他那样只有一颗。初学者时常还会用到一种固定底座、用弹力线牵着网球的单人击球器,连名字他都叫不上来。总之他全无体会,更不知道如何系统地教给别人,只能根据自己野草般的经验,带着小豆打着野生的球。
小豆撑着膝盖喘着气,小狗也哈着气,连频率都相近。一番练习下来,这个超会打网球又超有耐心的哥哥已经成了他心中首屈一指的偶像。
他扯了扯松田运动短裤的裤脚,松田俯下身去,听见小学生崇拜地告诉自己:“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最厉害的网球选手!”
松田呼吸一窒,忽地失笑,否定得很快:“我不是。我只是……”他想告诉小豆,他只是个很普通的学习网球的新人,在他之外有天赋极佳的同龄人,有坚忍卓绝的前辈,有千锤百炼的修行者,而在这些人之外的职业网坛,则更加星辉灿烂。只是在小孩子的世界中,他们因为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光,就会错把微茫的萤火虫当作璀璨星斗。
“不,”小豆有点生气,小脸鼓成了包子,一本正经地纠正他,“你就是最厉害的!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小狗配合地敲边鼓:“汪!”
松田被他的话堵住了。
小孩子真的很容易就倾注全身心的信任呢。
“嗯嗯,他是他会是,”傅同学揉了揉小豆的脑袋,又看向松田,眼角弯了起来,树叶漏下的阳光正打在她的小发卡上,kirakira闪闪发亮,“你看,有人给你的未来投了一票。”
松田背着两把拍子和小豆道别,又匆匆赶往与越前约定的练习场,简直像个为了试镜四处奔波的无名小演员,出演着意义微弱的场次又乐在其中。
数日子的话,下一天就可以打第二场擂台赛了。虽然不清楚会不会杀出首赛日没露过面的新选手。但松田不太想继续浪费掉这些机会。他有点想,往擂主的那个方向努力试试看。
于是就连今天的练习赛前的鞠躬,他都鞠得格外深。
越前本来就不太自然的神情更加微妙了起来。他瞟了眼手机屏,前辈的回复或是若无其事或是语焉不详,要么就像桃城那样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模样。根据「连手冢都在定有大事发生」定律,那个大概与松田有关的秘密应当远不是学长们心血来潮的玩笑那么简单。
但前辈拒绝再透露只言片语,只有不二意味深长地回了句「按照我们说的那样做就好了」。
怎样做?
越前看着球场对面的松田,眼神闪烁了一刻。他还是吸足了一口气,语气控制在最为平常的模样:“加油。”
松田不出他所料地不知所措了起来。松田显示把自己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又试图来从头到脚打量越前。
越前压了压帽檐以示拒绝:“别看了,没突发恶疾。”
松田顿了会儿,点了点下巴:“哦。”
这个「哦」听起来就可疑的不真诚。越前绷着脸把提前买好的葡萄味ponta从包里掏出来,热空气已经在冰汽水罐外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水珠,顺着他手指划过的痕迹汇聚成线滴落。越前注意到了易拉罐底一圈的水痕,在递出去前将罐身在衣角上蹭了蹭。
“谢谢,我想打完了再喝可以吗?”松田极为虔诚地接过了ponta,又极为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
“随便你。”越前双手插着兜去场边取球拍,余光捕捉到属于松田网球袋的草绿色时,却目光一定,随之轻轻抬了抬眉毛。
松田放置在场外长凳上的网球袋里还有另一把球拍。虽然拍身的绝大部分都套在球拍袋里,但裸露在外的电话线似的松松垮垮的手胶却十分标志性,实在令人见之难忘。
“诶,是这把球拍啊。”越前拿起了那把破球拍上下打量了一番。
“啊,是。”松田记得越前邀请他加入网球部的那晚,他用的就是这柄球拍。旧球拍的状况与当时别无二致,拍线弹性下降、手柄摩擦力小容易滑脱,这些情况甚至在他闲置旧球拍的时间中更加恶化了。松田拿着它与小豆对打的时候,抚摸着这柄暌违的战友,觉得一段时间不见,这把球拍就像被遗忘的老人一般,独自飞快地朽去了。
“借我用用怎么样?”越前在手里掂了掂,破球拍的手胶几乎已经完全脱落了下来,“今天我用这把和你打。”
其实这样的手胶,留在手柄上只会给选手带来更大的控球负担,原本应当一股气全部撕下来扔掉。但越前仍然学着松田曾经做的那般,抿着唇将散开的胶带捋直,耐心地展开蜷曲在一起的部分,然后一圈一圈地向拍柄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