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星野睡没有来。松田在人群中扫视过一圈,没有见到那个眼镜小绵羊的身影时,想松一口气,但又并不畅快——这可以看作星野的抗拒起了效果,但也令他无从判断那场比赛和报道之后星野的心理状态。
  第一位挑战者很快被叫到了名字。那位绿山中学的擂主信心满满,用鼻孔气哼哼地看着走进场地的人,似乎从没把守擂的难度放在心上过。松田想起关东大赛看绿山的比赛时,他们的正选也清一色是这副不可一世的拽样,或许这就是……一个更衣室里走不出两样人吧。
  松田在听到小胖子他们的闲谈后旋步驻足在了场边。他对接下来可能遭遇的对手并不了解,绿山中学的这位擂主在首赛日的最后一场中几乎不战而胜。因此这位选手在他心中的印象还十分模糊。
  因而攻擂的头一场比赛,他看得十分投入。
  不愧是「离绿山正选一步之遥的人」,这位选手的基础相当强悍,球风却不如那些一贯走基础路线的选手平实。反而如奇诡的灵蛇,球路几乎让人难以预判。
  ——或者说,对手的确能通过他的肌肉反应作出预判,可球总是会出现在预判之外的地方。
  松田看着前两位攻擂者被这位绿山中学的人戏耍着挑下台,默默折身拢了拢背上的网球袋。他听见小胖子跟同伴嘀嘀咕咕埋头讨论,给那个场上的守擂人起名叫「诡术师」够不够炫酷贴切。
  等到松田被叫上场时,擂台上的守擂人依旧没换。
  绿山中学的诡术师有些累了。他正享用着主办方规定的每场赛后的十分钟休息时间,躬身坐在带靠背的塑料长凳上,用湿毛巾圈住脖颈,双手松开朝上虚虚半握着。
  松田注意到他的指尖正不自知地微微颤动,是肌肉开始麻痹的迹象。以普通选手的身份来看,他其实做得很好。擂台就像被他建起了城池营垒,每一个意气风发的挑战者都在他鬼魅般的控球下铩羽而归,至此尚未有人攻破他傲气的资本,没有人看穿他的球路。
  但是当休息时间结束,「诡术师」重新握住搁在脚边的球拍,站起来缓步到松田的对面时,他撑起眼皮与松田对视,疲惫的眼睛像渐入烛年的老人的双眸,开始变得浑浊。
  难以预判的球路,破解的方法不止一种。
  松田想,如果是青学的前辈们在此刻,每个人的解法都必然不同。乾前辈应当会说——“不可见的未来并不存在,因为就算是出其不意的击球。对于击球者个人来说也是概率累积的必然”;如果是英二前辈,那么破局之法大概是粗暴的「把身体摆出千奇百怪的姿势,其中有一个一定能接到!」至于能让所有攻击化为无形,网球乖乖奔他而去的手冢领域……这些都更不必说。
  那么他要怎么解呢?松田双手握拍,掌纹轻移,手胶裹得服服帖帖的灰色球拍在他的手间,缓缓转动了起来。
  他忽然有些想笑。并非嘲讽或庆幸,而是感叹命运的精巧。
  ——打出「令人难以预料的球」,有的时候不需要刻意编排或迷惑对手,只需要一把报废的破球拍就可以了。
  而与破球拍对打的经验,他目前已经吃得够够的了。
  小胖子「喔」了一声,在场边咵咵地把手掌都拍红了。
  「赏金猎人把诡术师挑下了台」,这是攻擂赛从开始以来最令人精神一震的战况。
  原本预定的挑战时长已经过半,观众看着水平参差不齐的挑战者和无甚惊喜的战局,开始分心扒拉起手机,或者拍拍屁股走人。但松田的这场比赛令那些离席半寸的旁观者,又噗通一屁股坐回了看台上。
  裁判高声喝出「比赛结束,松田五毛获胜,比分6:3!」时,绿山中学的原擂主的面色一瞬间灰败了下来。
  与裁判宣告比赛结果相伴而来的,还有主办方宣布「擂台易主」的消息。松田看到在那个裱了精致的金属花边的擂台名牌上,属于绿山中学选手的名字被即刻撤去,换上了工作人员手写的「松田五毛」。
  而刚刚输去了比赛的前擂主,则要与之前被他打下去的那些挑战者一样,离开这片不再属于他的赛场。他的脚步拖拖沓沓,双唇鼓动了会儿,又觉得现在焦点都在新的擂主身上,他说什么没人愿意听。
  他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到身后,那个获胜了的毛头小子倏而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非常感谢您和我打的这场球!我真的收获到了很多,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你交手,请多指教!”
  什么啊,这人是在变着法子嘲笑他吗?绿山的选手鼓起眼睛回头,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有些发怒。
  他一抬眼却对上了那个满嘴礼貌用语的臭小子的目光,被汗水粘成几绺的刘海下。那双眼黝黑澄澈得毫无杂质,表情也真诚得不像作假。
  “天哪,定番来了,”小胖子捂住了眼睛,哧哧笑到圆圆的肩膀都在颤抖,又觉得别扭,“他果然又在说敬语。”
  本来输掉比赛失魂落魄的绿山选手被这么一打岔,满头糊涂地下场去了。回过味来时想,似乎这点输赢并不值得太落寞,倒是那个松田五毛……人不差。
  松田坐在先前绿山中学的选手停留过的塑料长凳上,看着擂台铭牌手写的他的名字之下,鲜花掌声齐至,主办方金光璀璨地渲染着新的守擂者的传奇,失神间觉得他们说的并不是自己。
  在他感受着力气缓慢回流,心跳逐渐平稳的十分钟里,在属于他的第一位挑战者登台之前,还有许多事情在不为他所知的角落悄然生根发芽。
  譬如,即便是在这关东赛后、全国大赛之前少有的几天喘息日子里,鼓噪的手机铃声依旧毫不客气地打碎了古典乐的梦,来电的人令接听者有些意外。但对面出口的问题却连一丝诧异的空余都没给他留。
  “稀客,”接起电话的人抬手抚向了鼻梁,下一秒浅框的平光镜被摘落,他单手叠上了眼镜腿,纤细金属骨架的眼镜便躺在了钢琴谱架上,“但我听不懂你的问题。”
  对面的人丝毫没吃他四两拨千斤的推脱,声音依旧平缓、坚定,明明每句话里都带「请」,却藏着不容推辞的锋芒。
  忍足揉了揉眉骨的前端,头顺着躺椅往后靠,修饬而略显弧度的发尾被压住了。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喂,别一听说是医学世家就认为别人什么都会啊,内科外科精神治疗科之间隔了几十条日本海沟好吗。”
  躺椅舒服得令他不自觉地翘起了二郎腿。尽管家居拖鞋在此时略显不合时宜。忍足没有皱眉,但稍稍有些不悦:“是查过以后再来找我确认的啊。被当作double check的选项好像并不是一种殊荣呢。”
  即便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请求有些不爽,他依旧将对方的描述文字转发给了父亲,拜托他帮忙咨询精神治疗科的同事。医疗行业的人在工作时都忙得脚不点地,忍足本来并未对得到答复的速度报什么期待。但父亲那边的回复却意料之外地快。
  忍足将屏幕上的结语读给对面听:“在创伤事件发生已有几年,且当事人发作症状并不明显的情况下,不建议贸然采取措施,以免触发创伤造成反效果——所以你们目前按下不表的决定,还算得上有几分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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