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但还不够。
  接下来的一年级部员们的表现就远不如松田了。桃城平日里看过这些人的训练,虽然技术上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但勇气与毅力可嘉。然而在临阵的高压环境之下,这些一年级后辈却连普通水准的一半都发挥不出来。
  他将自己觉得尚能派出一战的人名在心中细细咀嚼过。不够,仍旧不够。
  明明是全国大赛冠军的队伍,却在三年级毕业之后连一支能出战的主力都凑不齐,这像什么话啊?
  从前……他们这些二年级才刚刚加入正选时,只需要跟着前辈埋头向前冲就好了。队伍的风格定位、未来规划之类,根本不是他们需要操心的事。
  海堂见到部员们退缩的模样烦透了。
  他将内心的烦郁以连绵不绝的网球飞瀑倾泻而出,一球接一球,如破竹,如流弹,如虎啸龙吟卷起的气旋,招招式式没给对方留下任何情面。堀尾一球没接住,还没来得及直起身下一球就迎面而至,再下一球又是喘息之间陡然来袭,他脑子转不过来,不知道要先接哪一球,又怎么接得住。
  “啊!”一颗球已经近在眉睫,堀尾只能闭眼抱头蹲下躲过。
  “站起来!”后辈居然用逃避的方式面对网球,怒火被压抑到了极致,终于烧到了海堂的喉尖,“青学的球员怎可如此懦弱!”
  “可……可是真的没办法接啊。”堀尾几乎是在哀嚎。
  太快了。球太快了,对他们的要求也来得太快了。他们还根本就没准备好,这日忽然漫天遮蔽就轰然撤去,将他们完全暴露在风霜雨电下,任谁都不可能一夜间适应这一切。
  水平测试在龙崎教练的喝止下匆匆收了场。她向四天宝寺的教练道过歉后,便下令解散,让海堂和桃城去醒醒脑子。
  海堂被教练训得情绪凉了下来,那种被怒气支配的机械状态逐渐褪去时,他才发现青学的部员们都在回避自己,几个被打得最惨的一年级眼里全是惊惧和惭愧。
  有点像场没法收尾的闹剧。
  三年级前辈们避开了这些部员,于大阪的街头漫行。而本应当带领一二年级部员的桃城与海堂被支去清醒头脑,留下群龙无首的部员们。就连四天宝寺的成员都因为练习赛中止而散去。
  松田的灰色拍尖向地面垂落。
  胜郎很失落:“如果我们都能像越前或者松田那样就好了。”
  堀尾:“喂喂松田,你教我们打网球吧?”他刚刚都被骂崩了,此时却是所有人中最快恢复过来的,“如果我们都变得像你一样,还会害怕输比赛吗?”
  二年级的前辈们没有说话。有人想开口,但他的嘴动了动,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们和一年级的后辈们不一样。明明痴长一岁,实力却还不如新来的学弟,而转眼「卫冕全国第一」的重担就要落下来。这种不上不下的困顿感仿佛把人囚在了水面与稀薄的空气之间,去哪都喘不过气。
  甚至他们还碍于前后辈的格差,更无法心无旁骛地像堀尾那样说出向松田请教的话。
  “或者越前在就好了……”堀尾还在滔滔不绝,“有桃城海堂前辈,有你有越前,这样赢面就大得多了!”
  “为什么要害怕输比赛呢?”松田慢吞吞地问。
  “其实我觉得,大家害怕的并不是输比赛吧。”松田又否定了自己的前一个问题。
  “我也不认为,光靠我们四个人,或者有谁特别出色,这场困境就会迎刃而解。”松田很少说出带棱角的话,但此时的听者隐隐觉得被割了一刀。
  松田知道海堂前辈和桃城前辈的压力来自于何方。他们并非担忧在练习赛中输给四天宝寺——自从学习打网球始,每一个球员都逃不过吃败仗吃到吐的宿命,失败本身也并非令人畏惧的事情。
  前辈们忧虑的是青学的未来,而当「上一届全国大赛冠军」的名头加身时,这种担忧就更加迫切了。毕竟谁也不想被人说「冠军也不过如此,青学只是徒有虚名」。
  “感觉被看不起了,真是不爽啊。”有个二年级前辈忿忿着说。他便是之前那个几次欲开口,却每每按捺下去了的人。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长久的挥拍练习在他的掌心留下了茧子与破裂再愈合的水泡:“我也……明明很努力地在练习的。”
  “但是我就是没有越前或者松田那样的天赋,这又有什么错呢?青学的未来……我也想担负的啊。”
  网球部多的是他这样资质平平的人。按部就班地跟着训练表练习,偶尔会有点野心想抓住某个正选位置的空缺。但依旧因为实力不足而被拒之门外。两年来他看着正选的大门一次又一次在自己面前合上,便知道越前那样洗牌正选名单的奇迹只是少数人的故事。而他只是在每一次奇迹出现时在旁边喝彩点缀的背景板而已。
  即便到了此时,需要有人出来承担队伍延续的责任时,大家的目光也总还是落在那些更有天赋的选手身上,数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不会数到他。
  “我没什么天赋的。”松田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一年级生仰头看他,也注意到了他手心那些伤与茧:“这些我也有。”
  松田把自己的手摊开,指甲还是花漆漆的。但忽略那些抢眼的装饰,便能看出这是一双很粗糙的手。金色小春之前的护手霜魔法在松田捉完老鼠洗手后失效了,双手显露出了莽莽干涸土地般的纹路,皮肤底下还有小硬块。
  二年级生原本张嘴就想喷他放屁,松田坐火箭般的进步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这时候出来说自己没有天赋简直是在假谦虚。但目及松田的手时,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或许松田这小子真的自认为没什么天赋,才会那样如鱼渴水般练习吧。
  有了那样恐怖的练习量,天资再愚钝的人都能有长足进步。更何况是松田那样本身天资不俗却不自知的人。
  “我是想说……练习就可以了,练习能解决很多很多问题。如果问题没能解决,也许是练习还不够。”松田空空地一抓,把那双辣眼睛的手收了回去。
  “与其期待有很厉害的人出现来承担起所谓「青学的未来」,或许现在的人一起努力,就会成为青学的未来。”
  松田记得越前曾在某个关键时刻强调过他是「青学的未来之一」。当时的「之一」二字听起来相当不可一世,甚至到了不合时宜的地步。但后来他逐渐明白了这个「之一」的寓意。
  团队的命运不是寄托在某个或某几个天降紫微星上的。失去了天才一代的青学,更可能的命运是回到朴素的传统训练中去。如果每一个普通的部员都能比以前再强一点,那未来的胜算就会大几分。
  这是青学的成长阵痛。松田生长痛体验得太多,所以幸运地比他们更早一些领悟到。
  松田与一二年级的非正选部员们一起去找了手冢。
  那位极具自我牺牲精神的部长,很快也将变更头衔为前部长的人,正靠着窗台读一本很晦涩的哲学书,似乎已经等待他们多时了。
  听见曾经被人引领着前进的后辈们,终于有一天也坚定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说出了自己想要从现在开始努力挑战更严格的训练、努力成为青学的未来时,手冢合上了手心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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