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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第376节

  这条走马道上,一座座箭跺连带墙壁砰然碎裂,灰尘四溅,飘散在京城内外。
  陈平安好像来到此地后,真正少了最后一点约束,彻底放开手脚。
  驭剑之术,几近御剑之法。
  长长一条走马道,被长气的如虹剑气销毁殆尽。
  偶有间隙漏洞,刚要脱困的丁婴就会被陈平安一拳打回剑气牢笼之中。
  堂堂天下第一人的丁婴,登顶江湖甲子以来,第一次被人稳稳占据上风,压迫得不得不被动守势。
  丁婴虽未受伤,但是双手袖口已经出现数条裂缝。
  陈平安身形轻灵,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上,在破碎不堪的走马道上闲庭信步。
  丁婴显然也打出了一股无名真火,长气剑几次被指尖点在剑身或是剑柄上,剑罡崩碎,激荡不已,只是剑气充沛,足可形成溪涧长流,这点损耗,就如同巨石砸水,溅起水花在岸边而已,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陈平安灵犀一动,站在一处两边断缺的孤零零箭跺之上,双指并拢作撼山拳立桩,剑炉。
  原本疯狂萦绕丁婴四周的长气,蓦然升空十数丈,本就快到了极致的飞剑速度,竟是以违反常理地更快势头,名副其实地破空消失了,然后一道裹挟风雷的白虹从天而降,长剑裂开南苑国城头,然后在墙根处破墙而出,转瞬来到墙头上的陈平安身边悬停,嗡嗡作响。
  尘土消散,丁婴抬起手,右手袖口已经尽碎。
  陈平安伸手虚握长气的剑柄,手心触及剑柄片刻,然后再次松开。
  丁婴大笑道:“六十年来,筋骨从未如此舒展过了。”
  陈平安问了一个相同的问题:“是不是很爽?”
  上一次,丁婴可以无动于衷,这一次,丁婴可就有点脸色挂不住了。
  丁婴一跺脚,身形虚无缥缈起来,依稀可见双手摆出一个不知名拳架的起手式。
  陈平安身后则有身影模糊的莲花冠老人,双手十指掐一古老天官诀。
  右手南苑国京城外的空中,丁婴双臂拧转,在掌心之间,搓出一团刺眼光芒。
  左侧京师地界的空中,丁婴双臂伸开,五指如钩,城墙上出现两条长达十数丈的裂缝。
  陈平安虚握长气,剑气以雪崩式破阵,手中长剑,则以剑术正经中的镇神头式迎敌。
  一心两用。
  顷刻之间。
  整整一大段京城城墙,出现了一个长五丈、高六丈的巨大缺口。
  一时间尘土遮天蔽日。
  丁婴站在缺口一侧边缘,渊渟岳峙的宗师风范。
  身后有云雾滚滚,是丁婴不再刻意拘束一身磅礴罡气的结果,那些云雾不断聚散,最终凝成一尊云雾神像的轮廓,如有神灵即将降世。
  陈平安神色自若,站在另外一侧,看也不看丁婴造就的天地异象。
  他只是一手握住长气的剑柄,一手双指并拢,在剑身之上从左到右,轻轻抹过。
  这是陈平安在学文圣老秀才的山水长卷之中,她那一剑。
  哪怕只有一分神似。
  那把桀骜不驯的长气剑,竟然微微颤鸣,似乎在与陈平安共鸣。
  似乎终于承认了陈平安,在对陈平安说,你有何话要对这方天地讲?
  只管放声便是!
  在这之前,陈平安连长气剑都握不住,故而只能算是剑气近,而不是真正的一剑在手。
  当下,这才是真正的有一剑来此人间。
  陈平安猛然间握住剑柄,那一刻,从左手指缝之间绽放出绚烂光明。
  像是升起了一轮明月,向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去,照彻天地。
  本就已是大日悬空的白昼,可此刻整座南苑国京城,仍是愈发明亮了几分。
  握剑之后。
  日月同在。
  这把长气当下并无剑鞘,可是陈平安依旧做出了拔剑出鞘的姿势。
  丁婴惊讶发现自己竟是无法跨过那道缺口,虽然震撼,倒也不至于惊惧,身后罡气凝成的一尊三丈高神人像,俯瞰那渺小的一人一剑。
  丁婴心知肚明,自己退不得。
  他明明不动如山,但是却有双手在身前,变幻出数十条胳膊,令人眼花缭乱,有佛家印,说法印,禅定印,降魔印,施愿印,无畏印,每一法印皆金光灿灿。
  有道家法诀,三清指,五雷指,翻天印,天师印。每一法印都有罡风飘拂,雷声萦绕。
  还有俞真意的袖罡,种秋的崩拳,镜心斋的指剑,刘宗的磨刀,程元山的弧枪……
  那尊神灵亦是如出一辙,丁婴有什么法印、架势,它便有,而且声势更大。
  丁婴一身武学修为,集合了天下百家之长。
  俞真意站在了这座天下的道法之巅,陆舫站在了剑术之巅,种秋站在了拳法之巅,刘宗站在了刀法之巅……
  但是群山之巅的更高处,其实还站着一个早已悬空的丁婴,使得丁婴在这座藕花福地,如日中天。
  这实在是太不讲理。
  陈平安唯有一剑。
  出剑而已。
  一剑之后。
  神灵崩碎。
  万法皆破。
  不见丁婴。
  第319章 何为天下无敌
  城内那条街上,从双方一出手,就打得荡气回肠。
  此时仍是大战正酣。
  一把琉璃飞剑,如开了灵智的神物,竟然只是一把剑,就能够死死缠住磨刀人刘宗。
  刘宗那把名动天下的剔骨刀,用了一辈子,都不曾磕坏丝毫,今日一战,都没摸着俞真意的一片衣角,就已经被飞剑砍得崩出好几个缺口。
  刘宗完全来不及心疼。
  一分心,就会死。
  飞剑凌厉,速度极快,罡气充斥方圆十数丈,刘宗身处其中,难免束手束脚。
  湖山派掌门俞真意,不愧是真神仙。
  最少两个磨刀人刘宗。
  而刘宗是天下第五。
  而且顺着刘宗的眼角余光瞥去,极有可能是两个国师种秋。
  俞真意已经飘落在地上,就那么双手负后,任由种秋一拳拳打去,但是没有一拳能够彻底破开他的无形罡气,寥寥无几的数拳,只差寸余就触及俞真意脸面,眉毛微漾,鬓角轻飘,但仅此而已。
  种秋出拳不停,一次次无功而返,脸色如常,眼神明亮,并无半点颓丧灰心,种国师,还是那个
  可越是这样,就越会让人觉得心酸。
  好像世道不该如此,容易让人生出一股憋屈愤懑之意。
  种秋只是出拳。
  俞真意就如散步,一直随意向前行走,最多就是绕过刘宗和飞剑的那处战场,沿着街边林立店铺,一一走过,抬头看一眼店铺匾额,看一看那些熬过了今年春雨的春联。
  俞真意笑问:“是不是后悔当年没有收下那把仙剑?”
  “你挑选的道路,只适合在人间人走,登山,你走不到最高,哪怕再给你三十年时间,登山绝顶之后,你还是无路可走,到时候你只会后悔更多。”
  “种秋,从小到大,你都只在乎那些世人都不在乎的事情,在我看来,这不叫鹤立鸡群,这叫傻。”
  种秋一言不发。
  画面诡异,一边挨着打,俞真意已经拐入了宽阔御道之上,再往前走,尽头就是南苑国的皇城,宫城,还有那座比松籁国皇宫还要恢弘巍峨的大殿,八条垂脊上,都立有十个形象奇怪的仙人和走兽,为首的骑风仙人之后,依次是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和行什。
  有些位高权重的帝王将相可以见到真物,有些他们也见不到。
  俞真意伸手指向前方,“记得咱们年少时,你从书上看到那些有关垂脊十物的描述,就很好奇,说以后一定要亲眼看看它们。于是最后你在皇宫外住了几十年,还没有看够吗?”
  种秋终于开口说话:“俞真意,不要总觉得自己如何了不起,修了仙,就不把自己当了人,看什么都居高临下,想什么人和事都是在追忆缅怀,要多看看人间当下的悲欢离合……当然,你已经听不进去这些了。”
  俞真意点点头,“俗子之见。在其位谋其政,修行亦是如此。种秋,不是你的道理不对,只是还不够高,因为你站得太低了。”
  种秋眼中闪过一抹伤感。
  停下了出拳,望向皇宫那边。
  俞真意也停下脚步,笑道:“如此轻飘飘的拳头,种秋,难不成你好几天没吃饭了?不然我在这等你半个时辰,你先吃饱喝好再来?”
  种秋破天荒爆粗口,“老子怕一拳把你打出屎来!”
  种秋果然还是那种秋。读书再多,真逼急了,不还是松籁国涿郡揪栏县城的那个泥腿子?
  俞真意一拍肚子,哈哈笑道:“翻了天上书,学了神仙术,走了长生桥,修了无上法,闭关之后,辟谷多年,还真没有这屎尿屁。”
  种秋叹了口气,“你其实是在等待那一场架分出胜负?”
  俞真意点头道:“看破了真相又如何,你又打不破我的罡气。”
  然后他摇头道:“不是什么分出胜负,是等那个叫陈平安的年轻人死。”
  种秋突然转过头,低头看着稚童模样的昔年好友,笑意古怪。
  俞真意仰起头,问道:“怎么?”
  种秋说道:“还记得当年,在马县令衙署墙外的那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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