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1135节
然后在他和大髯汉子之间,出现了一条世间最虚无缥缈的光阴长河,当它现世之后,焕发出光彩琉璃之色。
整条长河如一把巨大飞剑,拧转起来,将刘叉裹挟其中,仿佛凭空置身于他人剑鞘中,他人又再将长剑归鞘。
原本与天地大道最为契合的光阴长河,不知如何被阿良扯出之后,开始被蛮荒天下的大道排斥,使得光阴长河四周出现了无数大道真意的压胜气象,两者接壤处,不断有七彩琉璃的光阴长河如碎冰崩碎,但是整条光阴长河虽然被挤压,却越来越坚固紧密,好似天地间蓦然出现了一把以飞升境琉璃金身打造而成的长剑。
灰衣老者赞叹一声,“好手段。”
在某处军帐,一心只教弟子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也抬起头,仔细端详远处战场。
阿良仰起头。
真身被暂时拘押、剑道被逐渐消磨的刘叉,当然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就束手待毙。
一尊屹立于天地之中的法相,只有半截身躯显露出大地,以双手握剑之姿,一落而下,剑尖直指阿良,瞬间临头。
在先前那座军帐遗址,也出现了一个刘叉,双指并拢,以剑意凝聚出一把长剑。
最早阿良曾经笑言,刘叉这样的高手,自己打不了几个。
但是剑道真身、阳神身外身外加一个阴神远游的刘叉,一分为三,到底不等同于三个巅峰刘叉。
阿良从来不打只能挨打的架。
哪怕打架的对手当中,有剑气长城的董三更,也有目前这位蛮荒天下的刘叉。还有青冥天下那个臭不要脸的真无敌。
下一个瞬间。
一尊堪称顶天立地的夸张法相,出现在了刘叉法相身后,一手按住后者头颅,将其头颅砸入大地。
阿良在离开剑气长城之前,就一直想要告诉刘叉,自己有没有趁手的剑,有些关系,可只要对手同样没有仙剑之一,那就关系不大。
早年不在战场相逢,与刘叉是朋友,所以阿良没好意思说这个。
言语太耿直,容易没朋友。
同时,一手按住刘叉法相头颅的那个“阿良”,另外一手持剑,一斩而下,一线之上,刚好存在着八座军帐。
三位王座大妖,白莹,肩扛长棍的老者,金甲神人,分别出手,阻拦那一剑。
阿良嬉皮笑脸道:“溜了溜了。”
那条被阿良凝聚为一把长剑的光阴长河,崩裂开来。
刘叉身外身那处,一道剑光莫名其妙撞向剑气长城的城墙。
连那条金色长河都被一剑洞穿。
当剑光消散之后,有个人趴在城墙之上,缓缓滑落下去。
灰衣老者来到刘叉真身那边,瞥了眼嘴角渗出血丝的大髯汉子,笑道:“所以说下一次出剑,就别扭捏了。”
刘叉点点头。
出窍远游的阴神法相,与还给阿良那一剑的阳神身外身,皆归为一人。
而那个被一剑“送到”城墙上边的汉子,起先刚好是在那个“猛”字的上边,一路滑落向大地,期间不忘偷偷吐了口唾沫在掌心,脑袋左右转动,小心翼翼摩挲着头发和鬓角,与人打架,得有追求,追求什么?自然是风采啊。
记得倒悬山那边,好像有个在黄粱福地卖酒的小姑娘,她当年是怎么说来着,好似是说看见他的容颜之后,就像心头蓦然窜出一头小鹿,在她心路上,撒腿乱跑。
这些肺腑之言,可以收下,至于姑娘们的爱慕之情,就算了。
男人在那个大字的某一横处,突然悬停身形,向前一脚跨出,他对一个神色古怪的老剑修笑着招呼道:“这不是咱们殷老哥嘛,瞅啥呢?多瞅几眼,能涨几个境界啊?”
一巴掌打在元婴老剑修殷沉的肩膀上,汉子埋怨道:“殷老哥,真不是老弟说你啊,这些年趁我不在,光顾着看小姑娘啦?不然怎么还没有上五境?”
肩头一个歪斜,一阵吃痛,对方出手半点不客气,在剑气长城以难打交道著称的殷沉,依旧绷着脸,死活不说话。
阿良双手重重一拍老剑修脸颊,瞪大眼睛,使劲摇晃起来,急匆匆问道:“殷老哥,殷老哥,我是谁都认不得了?你是不是傻了……”
殷沉无奈道:“认得,我就是一时半会儿,心情太激动,说不出话来。”
阿良松开手,收敛了笑意,说道:“总算还剩下几张熟面孔,怪我,怪我来得晚了。总是这样,走过路过错过。”
殷沉心知不妙,果然下一刻就被阿良勒住脖子,被这个王八蛋卡在腋下,挣脱不开,还要挨那些唾沫星子,“殷老哥,一看到你还是老光棍的样子,我心痛啊。”
阿良突然放开老剑修,一步跨出墙头之外,飘向城头那边,最后来到老大剑仙身边。
城头上,魏晋抱拳笑道:“阿良前辈。”
阿良拍了拍魏晋肩膀,伤心道:“见什么见,不还是光棍一条。”
阿良盘腿而坐,面朝南方,难得神色肃穆起来。
哪怕被他这么一搅和,不过是片刻的安宁,接下来仗还是继续打,人还是继续死。
战场之上,厮杀依旧。
陈清都站在阿良身边,笑问道:“难道青冥天下那座白玉京,没有几个长得好看的黄冠道姑,这么留不住人?”
阿良指了指头顶云海,然后单手托腮,眺望战场,一手抵住心口,默默调养气息,嘴上言语却没老实,“有啊,怎么没有,不过是在白玉京下边露了一面,光是那个老伙计在白玉京的两个师妹,看我眼神要吃人,更别提其她的仙子了,行走天下,此事最恼人。”
陈清都呵呵一笑。
阿良问道:“那小子伤势如何?我当时只是远远瞥了眼,比较古怪,看不真切。”
陈清都随口说道:“反正给宁丫头背回去,死不了,半死不活这种事情,习惯就好。”
阿良说道:“到底只是个年轻人,还是外乡人,老大剑仙身为长辈,多少护着点人家,这小子除了喜欢宁丫头,其实根本不欠剑气长城什么。倚老卖老,不是好习惯。”
陈清都笑道:“你这是教我做人,还是教我剑术?”
阿良站起身,小声道:“我这人最不好为人师,可如果老大剑仙一定要学,我就勉为其难教一教。”
魏晋大为佩服。
无论是先前出剑,还是此时言语,不愧是阿良前辈。
老人斜眼阿良。
城头一震,阿良已经不在原地,溜之大吉。
只是阿良前辈的逃跑方向,是不是错了?
饶是魏晋都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老大剑仙,这是?”
陈清都看了眼魏晋,“看不出来?打架啊。”
魏晋无言以对。
陈清都再瞥了眼那道起始于城头的挂空长虹,阿良的去势太过迅猛,笑问道:“当年他游历宝瓶洲,就没跟你讲过,他最喜欢被一群飞升境围殴?”
魏晋沉默片刻,神色古怪,“当年阿良与晚辈说,他在那座剑仙如云的剑气长城,都算能打的,反正肯定能排进前五十,还让我千万别觉得他是在吹牛,很……言之凿凿的那种。”
所以魏晋一开始还以为遇到了个骗子,不过亏得阿良前辈当时关于剑道的见解和感悟,看似胡说八道,却恰好让魏晋大受裨益,他这才忍住没出剑试探,在那之后,便有了那个阿良前辈所谓的小赌局,魏晋输掉了那枚养剑葫,然后开始闭关,果然顺利跻身上五境。出关之后,魏晋自然而然,对剑气长城充满了神往之心,想要亲眼看一看,等于拥有五十个阿良前辈的剑气长城,到底是怎么个地方。
陈清都突然说道:“除了一直以剑客自居,阿良还是个读书人。”
那个男人身形远去,直接越过了那条金色长河,当他重重坠地之后,四周妖族大军在些许错愕之后,立即如潮水般退散,拼命逃窜,撒腿狂奔的,御风御剑的,皆有。
狗日的又来了!
男人高高扬起脑袋,双手捋过头发,自问自答道:“还能够更帅气吗?不吹牛,真心不能够!”
言语期间,以他为圆心,出现了一条陆地龙卷,越来越大,最终遮天蔽日,是那无数剑意凝聚而成的飞剑在结阵。
剑阵全然不受蛮荒天下的大道压胜。
远离剑气长城之后,飞升至天外天,拳杀化外天魔不计数,还要与道老二搏命,原本就已登顶之剑道,更高一层楼,可通天。
第663章 醉酒
那位施展袖里乾坤,硬生生从剑气长城墙根那边卷走竹箧一行人的王座大妖,正是将无数座仙家遗址炼化自家庭院的黄鸾。
陆芝仗剑离开城头,亲自截杀这位被誉为蛮荒天下最有仙气的巅峰大妖,加上金色长河那边也有剑仙米祜出剑拦截,依旧被黄鸾毁去右边半截袖袍、一座袖中天地的代价,加上大妖仰止亲自接应黄鸾,得以成功逃回甲申帐。
陆芝站在那条剑仙越来越稀少的金色长河之上,没有返回剑气长城,留在原地,据守一方。
先前她的出剑,太过束手束脚,因为战场位于长河与城头之间,己方剑修太多。
老剑修殷沉盘腿坐在大字笔画当中,摇摇头,神色间颇不以为然,嗤笑一声,腹诽道:“若是我有此境界,那黄鸾逃不掉。这场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还不知道如何算账才赚,你陆芝怎么当的大剑仙,娘们就是娘们,妇人心肠。”
殷沉在剑气长城,那份人敬人爱的口碑,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在那甲申帐外,黄鸾抖了抖右手袖子,如撒豆在地,芥子大小的几位年轻剑修,纷纷现身。
竹箧收剑道谢,离真脸色阴沉,雨四狼狈不堪,搀扶着昏迷不醒的少年滩。
至于流白,折损最为严重,所幸魂魄已经被滩收拢起来。
不是剑修,却是甲申帐领袖的少年木屐,在得知流白的处境之后,虽然心急如焚,依旧与这位前辈弯腰致谢。
黄鸾微笑道:“木屐,你们都是我们天下的气运所在,大道长远,救命之恩,总有报答的机会。”
木屐神色坚毅,说道:“晚辈绝不敢忘记今日大恩。”
一旦甲申帐真正战死一位剑仙胚子,那他木屐作为甲申帐领袖,就不光是账本上的功过得失了,所以黄鸾此举,之于少年木屐,同样无异于救命之恩。
仰止一挥手,将那雨四直接拘押再打退,她站在了雨四原先位置,将少年轻轻抱在怀中,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滩眉心处,一道天地间最为纯粹的水运,从她指尖流淌而出,浇灌少年各大气府,与此同时,她一搓双指,凝聚出一把莹白短剑,是她珍藏多年的一件上古遗物,被她按住滩眉心处,少年毁去一把本命飞剑,那她就再给一把。
片刻之后,滩悠悠然醒来,见着了帝王冠冕、一袭黑色龙袍的女子那熟悉面容,少年蓦然红了眼睛,颤声道:“师父。”
仰止柔声道:“些许挫折,莫挂心头。”
滩到底是少年心性,遭此劫难,身受重创,虽然道心无损,可谓极为不易,但伤心是真伤透了心,少年哽咽道:“那家伙太阴险了,我们五人,好像就一直在与他捉对厮杀。流白姐姐以后怎么办?”
说到底,少年还是心疼那位流白姐姐。
仰止笑道:“那流白,师父本来就嫌弃她模样不够俊俏,配不上你,如今好了,让周先生干脆更换一副好皮囊,你俩再结成道侣。”
少年赶紧摇头,他并非这般心意。
仰止揉了揉少年脑袋,“都随你。”
黄鸾大为意外,仰止这婆娘什么时候收取的嫡传弟子?
剑仙绶臣匆忙赶来甲申帐,从滩那边收走了自己师妹的魂魄,确定流白的金丹与元婴皆无大碍之后,绶臣松了口气,仍是与诸人道谢一声,然后小心翼翼以术法拢着流白魂魄,赶紧绕路去往师父那边。
至于为何绕路,当然是那个阿良的缘故。
黄鸾御风离去,返回那些琼楼玉宇当中,选择了僻静处开始呼吸吐纳,将充沛灵气一口鲸吞殆尽。
此次出手,其实数他损失最大,将自己精心栽培出来的侯夔门,在战场上作为牵线傀儡,作为针对年轻隐官的先手,结果没了一颗重要棋子不说,还挨了陆芝和米祜各自一剑,碎了半截法袍袖子,外加一座小天地,关键是白白折损了他三百年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