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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第1910节

  本来青同是想说一句“君子不夺人所好,你难道就这么昧掉这枚剑丸”,故意膈应一下年轻隐官,只是掂量一番,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挑衅此人,所以反而改口道:“相见不相识,身在宝山不自知,终究还是缘法未到,竹篮打水。”
  陈平安说道:“同样深有体会。”
  比如那个邹子。
  其实还有某位好像双方素未蒙面、就成“宿敌”的年轻剑修。
  而在陈平安参加文庙议事期间,鸳鸯渚那边,当时有个将帮人抄经挣钱作为主业的年轻人,闲暇时经常去那边垂钓。
  此人就是陈平安一直想要找出来的剑修刘材,同为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
  刘材一人就拥有两枚养剑葫,分别名为“心事”,“立即”,前者养出的飞剑最为锋利,后者养出的飞剑最快。
  而刘材与陈平安一样拥有两把本命飞剑,其中飞剑“碧落”,被誉为一剑破万剑。
  第二把本命飞剑“白驹”,甚至可以无视光阴长河的拘束。
  刘材以养剑葫“心事”温养飞剑“碧落”,用“立即”温养飞剑“白驹”,简直就是一种冥冥中的天作之合。
  既是为刘材量身打造的,何尝不是一种为陈平安量身打造?
  因为明摆着恰好针对、克制、压胜陈平安刚刚成为剑修之时的两把本命飞剑,笼中雀和井底月。
  陈平安问道:“这枚剑丸,可有名字?”
  吴懿点头道:“听父亲说,名为‘泥丸’。”
  陈平安笑道:“是个很大的名字。”
  吴懿没好气道:“陈山主就别往我伤口上撒盐了。”
  主客三人,弯来绕去,临近一处僻静院落,陈平安没有去敲门,就只是止步不前,好像在等什么。
  非但没有探究屋内言行,反而帮着那间屋子内喝茶双方隔绝天机,以至于青同都无法探究那处院落内的动静。
  陈平安双手笼袖,微笑道:“紫阳府的待客之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吴懿只当没听出年轻隐官里边的话里带刺,她靠着廊柱,双手环胸,嗤笑一声,“咱们紫阳府要是腾出一座大宅子,给萧夫人下榻,估计她这几天都没个安稳觉了,哪能如现在这般悠哉悠哉,煮名泉品佳茗。”
  青同啧啧称奇,小小元婴水蛟,口气比真龙都不差嘛。
  只是很奇怪,青同发现陈平安好像半点不恼,反而笑着点头附和道:“也对。”
  青同难免好奇,何方神圣,能够让陈平安如此例外对待?
  是那个艳名远播的白鹄江水神娘娘?还是那个烂大街的六境武夫?
  多半是后者了。
  好像身边这位隐官大人,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讲究。反着猜,总能猜中答案。
  小院屋内,茶香怡人,萧鸾回想往事,感慨万分,人生际遇真是巧之又巧。
  关于那个当初属于半路杀出的“恩人”,萧鸾上次离开紫阳府后,可谓一头雾水。
  那会儿的水神娘娘,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在孙登先那边如此恭敬的年轻武夫,如何能够让紫阳府的开山祖师如此高看,最终改变主意,捏着鼻子放过自己一马。
  故而萧鸾在孙登先那边,便试探性问过陈平安的根脚,山头师承?家乡籍贯?
  可是大骊朝廷那边某个喜欢游山玩水的豪阀子弟,是只比上柱国姓氏略逊一筹的膏腴华族?
  其实萧鸾在问话时,她心中是有几分怨言的,怎的你孙登先有此通天的山上香火情,都不早点道破呢。
  孙登当时也很无奈,自己确实是半点不知,并非有意要与萧夫人隐瞒什么。
  那晚在府上,孙登先陪着萧鸾去往雪茫堂参加宴会的途中,凑巧遇到对方一行人,如果不是陈平安主动道破缘由,自己根本就认不出了。毕竟双方初次打照面,是在那蜈蚣岭破庙前的山路上,可当时对方还只是个少年郎,身边带着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古怪灵精的,孙登先是老江湖,一看就看出两个小家伙的出身,只是顺口提醒那少年一句的小事,孙登先哪里想到,自己说过就忘的事情,就能够让对方如此心心念念多年。
  要不是那俩“书童丫鬟”模样的孩子,太过扎眼,才让孙登先有些模糊印象,不然只说那少年的面容,孙登先还真记不起来。
  以至于双方再次重逢,竟然还能帮着白鹄江逢凶化吉。
  在那场暗藏杀机的酒宴上,陈平安帮忙拦酒不说,还能让紫阳府不计前嫌,在那之后白鹄江与紫阳府的关系,勉强算是有所缓和,最少在面子上过得去,只说铁券河河神高酿,这些年便少了些含沙射影的言语。
  孙登先喝了一肚子茶水,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水神娘娘,似乎眼神有些古怪,就那么瞅着自己。
  孙登先疑惑道:“萧夫人?”
  萧鸾忍住笑,做了个抬手动作,重重拍下。
  孙登先愈发茫然,这是与自己打哑谜吗?
  萧鸾抿嘴而笑,也不继续卖关子了,开口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你做了这么个动作后,然后就这么跟他说了一句,‘好小子,混出大名堂了,都可以来紫气府吃饭喝酒。’”
  孙登先闻言汗颜不已,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底气不足的“不知者不罪”。
  重逢后,一方口口声声喊着孙大侠。
  大不大侠的且不去说,孙登先只是觉得自己好歹年长几岁,当时他也就没怎么当回事。
  昔年骊珠洞天,龙泉郡槐黄县,落魄山的年轻山主,与龙泉剑宗的剑仙刘羡阳,联袂问剑正阳山。
  之后就是那封来自中土神洲的山水邸报,先是当了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之后独自一人守住半座城头,最终以隐官身份,率领四位山巅剑仙,深入蛮荒腹地,共同问剑托月山。
  吓了一大跳,又吓了一大跳。
  孙登先年近甲子,不过依旧身子骨硬朗,只是两鬓星星,可面容看着还没到半百岁数,这要归功于早年的行伍生涯,黄庭国境内一直太平无事,带兵之将,无仗可打,对此孙登先倒是没什么埋怨的,只因为后来黄庭国的不战而降,背弃与大隋高氏的盟约,转投大骊宋氏,孙登先一气之下,便辞去官身,只做那些降妖除魔的作为,结果又因为那头被他亲手捕获的作祟狐魅,竟然兜兜转转,改头换面,就成了天子枕边人,又把孙登先给气了个半死,彻底心灰意冷,刚好萧鸾殷勤招徕,就投靠了白鹄江水府,当起了半个富贵闲人。
  遥想当年。
  “我姓陈名平安,孙大侠就直接喊我陈平安好了。”
  “行,就喊你陈平安。”
  追忆往昔。
  喝茶如饮酒。
  这要是在喝酒,还不得把眼泪喝出来啊。
  萧鸾柔声道:“孙供奉,我看得出来,陈山主对你是有几分真心钦佩的。”
  当年那人,可不是随便与谁说句随便客气话。
  萧鸾自认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真人不露相,如高官骑劣马,富贵而不显。
  孙登先笑道:“当年是如此,就是不知道如今见面了,还能不能聊几句。”
  萧鸾犹豫了一下,眼神幽怨道:“那我让你去落魄山那边做客,为何一直不去。水府这边,又不会让你一定要做什么,就只是像那逢年过节的串门,与那年轻隐官喝个酒,聊几句江湖趣闻而已。”
  暗示明说,萧鸾都试过,可是这位自家水府的首席供奉,偏不点头,也从不说缘由,犟得很。
  孙登先笑了笑,依旧没有解释什么。
  水神娘娘终究不是江湖人,与之难聊真正的江湖话。
  凑上去喝酒,那是人情世故。
  那样的酒水,就算是仙家酒酿,喝不醉人的,滋味也不如萍水相逢时的一壶市井劣酒。
  天底下已经有那么多的聪明人,那就不缺我孙登先一个了。
  萧鸾也就是话赶话随口一提,自然不会真的要让孙登先为了自己,或是白鹄江水府,去与那位年轻隐官套近乎。
  只是萧鸾这边,亦有一件难以启齿的密事,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此事都可以算是落在吴懿手上的一个把柄了。
  孙登先与水神娘娘告辞,离开屋子,准备在院内走桩,舒展筋骨。
  他其实就住在院子一侧厢房内。
  孤男寡女的,男女授受不亲?没把你们俩安排在一间屋子,就算紫阳府待客有道了。
  刚好小院外有敲门声响起。
  走去开了门,孙登先一时愕然,除了吴懿亲自登门。
  吴懿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男子,青衫长褂,气态儒雅,满身道气。
  萧鸾也已经快步走出屋子,一双秋水长眸,闪过一抹羞赧,只是很快就恢复如常。
  那人拱手致礼,灿烂笑道:“孙大侠,萧夫人,又见面了。”
  孙登先只是江神府的供奉,萧鸾却是江水正神,但是眼前此人,言语中却有意无意将孙登先放在前边,萧鸾在后。
  萧鸾哪敢计较这种小事,连忙敛衽屈膝,施了个万福,低眉顺眼柔声道:“白鹄江萧鸾,见过陈先生!”
  孙登先这才抱拳朗声笑道:“孙某见过陈山主。”
  吴懿撇撇嘴,这个萧鸾真是好运道,好像总能碰到自己身边这个家伙,这婆姨算不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怎的,莫非是在白鹄江水府里边悄悄竖起一块神位木牌了?
  只是吴懿不得不承认,眼前萧鸾,真是个“夫有尤物,足以移人,惊心动魄,目不转睛”的大美人呐。
  女子见了,都要觉着我见犹怜。
  也难怪黄庭国境内,会有那么多的拐弯抹角为她沽名钓誉的志怪小说,对她赞誉有加,什么江上有神女,头戴紫荷巾。足下藕丝履,凌波不生尘。
  呵。类似这种诗文,都不知道是不是出自萧鸾的手笔,再找人捉刀写出的。
  吴懿望向萧鸾,直截了当问道:“萧夫人,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
  陈平安笑道:“你们聊你们的事,我与孙大侠喝我们的酒。”
  孙登先面有难色,自己出门没带酒,院内也没准备酒水,不过陈平安已经帮忙解围,“我身上有两壶自酿的竹海洞天酒水。”
  到了孙登先屋内,倒了两大碗酒水,孙登先其实并不知道要说什么,陈平安便问孙大侠是否游历过遂安县,有了这么个话头,双方也就聊开了,很快就两碗酒水下肚,陈平安干脆脱了布鞋,盘腿坐在椅子上,孙登先也就依葫芦画瓢,整个人都不再紧绷着,老江湖,只要不那么拘谨,其实是颇能言语的,再不用年轻隐官找话聊,孙登先就主动聊起了一桩趣事,问陈山主还记不记得当年蜈蚣岭的其余几个,陈平安笑着说当然记得,孙登先抹了把嘴,笑着说这几个老家伙,只要聚在一起,总要聊起陈山主,自己呢,也没好意思说认得你,偶尔插话几句,就要被人顶一句年轻隐官跟你说的啊?或是一句你当时在场啊。
  孙登先容易喝酒伤面,已经满脸通红,其实才喝了个微醺而已,问道:“能不能问个事?”
  陈平安笑道:“孙大侠是想问曹慈拳法如何?”
  孙登先问道:“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这有啥,不就是跟曹慈问拳,接连输了四场。”
  陈平安抬起酒碗与之轻轻磕碰,各自饮酒一大口,抬起手背抹了抹嘴,“曹慈拳法,宛如天成,每次出手,好似未卜先知,很厉害的,真心打不过。”
  不过陈平安很快补了一句,“当然是暂时的,功德林那一架,比起当年我在剑气长城城头上那三架的毫无还手之力,已经好很多了。”
  孙登先疑惑道:“陈山主是怎么学的拳?”
  陈平安认真想了想,说道:“早年有明师教拳喂拳,我也算能吃苦。加上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懈怠,如果说后来的剑修身份,是登高之路,那么早先的习武练拳,就是立身之本,两者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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